谢兰庭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却也无法,只得不服气地轻轻“哼”一声。
俩人泛舟闲谈, 至半夜方回。
翌日一早, 齐鸢寅时刚过便起床梳洗更衣, 准备与谢兰庭一起去法善寺上头炷香。
他自从重生后, 便对神佛格外敬畏, 这次也让下人备好了银子,打算求过平安符后,为法善寺的佛像塑一座金身。
谁知道这边刚过准备妥当, 就见下人匆匆送进来一封信,说是刚刚有人送给少爷的。
齐鸢展信一看, 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谢兰庭昨夜被急召回京了。
他甚至来不及跟齐鸢告别,只让手下送了信过来。
齐鸢见信纸上只有寥寥两句交代去向,笔记凌厉顿挫,像是心绪不宁时匆匆写就,内心不由愈发担心。
如今朝廷中储君之争愈演愈烈, 蔡贤是皇帝亲信,自然与皇帝疼爱的二皇子关系更近。但谢兰庭几次三番与二皇子党作对, 这次被遣往崖川, 不知道是他得罪了权贵被惩罚泄愤, 还是蔡贤想让他借此立功。
若是前者,谢兰庭在明敌人在暗,此次崖川之行恐怕凶险非常。齐鸢捏着信纸,眉头紧蹙。孙大奎套好了车,在外面左等右等,见少爷迟迟没出门,于是又跑进来询问。
常永往屋里敲了眼,又低声道:“谢大人没来,少爷可能不去了。”
“谁说我不去的?”齐鸢推门出来,正好听到这句,不由失笑。他最近跟谢兰庭走得太近了,虽然都是私下见面,俩人也尽量避开旁人耳目,但常永作为贴身小厮自然一清二楚。
路上,齐鸢想了想,将常永叫进来叮嘱了一番,要他平时不要提起谢大人。如果有人打听,也要记得说少爷跟谢大人不熟。
常永唯唯称是。
齐鸢又道:“一会儿你先去书院,告诉先生我这几日还是回书院住着,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上山。如果有的话,你去法善寺报给我。若是没有,你就直接回府。”
“小的明白。”常永点头,又一愣,“那,那之后呢?”
齐鸢知道他的疑惑,面容严肃起来:“之后你在府里替我守着,如果有人送信来,立刻送去给我,一刻也不要耽误,更不可假手他人。”
常永松了口气:“是谢大人的信吗?”
说完顿住,想到少爷才叮嘱过自己,不由讪讪地捂住了嘴巴。
齐鸢看他一眼,没有作声。这次,他等的信件虽然会借谢兰庭的名义送来,但实际写信者,应当齐府真正的小少爷——如果没什么意外,小纨绔的回信也该到了。
齐鸢到了法善寺,将马车交给常永让他去办事,又让孙大奎去找住持,以谢兰庭的名义捐出香油钱,自己则往几个大殿中依次上香。
宝刹威严,不少生员打扮的士子在此虔诚供奉。
寒窗苦读数十载,全看这次大考如何,一旦中举便算鲤鱼跃龙门,十几甚至几十年的苦读终得回报。若是不中,便要继续漫长的苦读,等待再三年后的大考。不知多少人一直读到白发苍苍也难以再进一步,今日求佛的士子中又会有多少失意人。
齐鸢微微摇头,避开人群,沿着一条清幽竹径往后走。
法善寺的后面便是乃园,褚先生跟师兄们搬到逢舟书院后,乃园便闲置下来,交给寺中僧人帮忙看管,并借给那些穷苦书生暂住。
行至半路,却见对面走来一位知客,行色匆匆,嘴里念念有词。
齐鸢垂眸见礼,侧身避让,擦肩而过时,他倒是听清了两句念词,竟是春秋里的一段。
那知客差点撞到人,恍然一惊,回过神后面色赧然地冲齐鸢作揖,道歉不迭。
齐鸢听他口音,又凝神看他样貌,诧异道:“你是山东人?”
知客面皮涨红,再次作揖:“在下陈子茂本是登州人士,去年家乡大旱,在下投奔到了松江府的亲戚家。如今要回籍赶考,无奈路上遭了劫,盘缠都被偷光了,只得借居在寺中……”
齐鸢惊讶:“回登州?这哪儿来得及?”登州与扬州相距千里,现在大考在即,陈子茂岂不是肯定要错过了?
陈子茂道:“在下在扬州滞留半月有余。现在身无分文,实在窘迫,所以在寺里做做知客,干些背钟鼓倒残油的杂活来抵。等攒够盘缠,再筹划着回乡。”
“如果错过了乡试,你也要回乡吗?登州现在灾情未减,不知道朝廷有没有去赈灾。”
“在下……不得不回。”陈子茂道,“亲戚也是贫寒之人……”
齐鸢看他面色尴尬,似有羞愤之情,瞬间了然——一个家里受灾的穷书生千里迢迢投奔他人,恐怕没少受人奚落。
他点点头,陈子茂也拱手行过礼,继续匆匆赶路去了。
及到中午,常永没有来法善寺,看样是书院无事,他直接回府了。齐鸢喊了孙大奎一同回书院,路上就听孙大奎抱怨,说住持看他出手阔绰,派了个知客带他拜佛,只是那知客看着面黄肌瘦,神思不明,一点儿没有佛家子弟的气度。刚刚寺院斋堂的钟声响起,孙大奎还在后面拜观音呢,那知客就急匆匆地跑开了。
刚刚他们从寺院后们出来,路过斋堂,正好瞧见了那人在打饭。
齐鸢笑着听他说话,等到最后,却心念一动,问那知客的相貌。孙大奎将那人的穿着模样说了说,越说越像陈子茂。
齐鸢听着听着,心念微动,停下脚步道:“你找个人,去打听打听那个陈子茂是哪里人,在寺里住了多久,现在状况如何。问清楚了,到书院告诉我。”
孙大奎应下,到了半下午,终于问清了始末,来告诉齐鸢:“原来那是个登州的秀才,在寺院里住了二十多天了。这人身上没钱,还跟着吃斋饭,寺里的和尚怕他赖着不走,因此放饭的时候不敲钟,吃完了才敲……”
陈子茂原是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如今受人轻慢,自是羞愤难当。然而他又没办法挣钱,稍微做些苦力攒下费用,也要留着做盘缠。
齐鸢早上见到他时,便觉得这人像是挨饿的样子。
齐鸢心里暗暗叹气,叮嘱孙大奎:“你去包些银子和干粮送他,他若要回登州,就多给他些盘缠。他若是暂居在此,就让他去乃园里暂住几日。”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笑道:“乃园乃是师弟与我等结缘之地,看来这位陈兄也大有福气啊!”
齐鸢忙去开门,对来人道:“孙师兄,你怎么来了?”
孙辂笑笑,手里递过来一本小册子:“师弟精于赏鉴,看看这几篇文章如何?”
齐鸢惊讶:“谁写的?”
他示意孙大奎去办事,等人走后,方接过册子,展开细读。
那册子薄薄一本,显然是有人手抄之后打算自己看的。
孙辂自顾自去泡茶,又递给齐鸢一杯,介绍道:“这是乔社长千方百计弄出来的,国子监里有名有姓的贡生文章,都有收录。”他说完翻开两页,指给齐鸢看,“这篇是会稽才子方成和所做的,这篇是松江府任彦的,还有我们扬州的郑师兄……还有这篇,气象浑厚雅正,最为师兄弟们喜欢。”
齐鸢喝了口茶,顺着他的手指朝上面看了眼。然而只这一眼,就叫他险些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喷出去。
孙辂见齐鸢突然呛了茶水,一下子咳嗽起来,忙站起来帮他拍背,又递了帕子过去:“你没事吧?”
齐鸢摇摇头,咳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止住。他擦了把脸,重新看向那本册子
孙辂显然极其喜爱那一篇,特意将它打开压住,郑重地指着文章的落款:“这可是顺天府的小神童祁垣所做的。师弟,你快看看,这祁才子的文章如何?”
第89章
辑录中, 顺天府祁垣所作的文章气象浑厚。祁垣细细品读半晌,最后由衷赞叹, 低声道:“这篇文章文气醇茂, 彬彬然有君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