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545)
自从十年前杀了丁建阳之后,吕布就无师自通,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这种本领:他即使在梦中,也分辨得出血腥的气息,金戈相交的声音,以及战争的味道。
而现在这种味道浓烈得让他睁开眼时,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
他翻身下榻,先套上一件中衣,再穿上布靴,而后是铠甲,再将佩剑上的带钩固定在腰间,最后抱起头盔,拎起长戟,走出门去。
“何事?!”他眯着眼睛,大声问道,“究竟何处作乱!”
“实是不知啊!”有亲兵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跑回来,“贼寇势大!将军!”
贼寇未必势大,吕布想,但他怎么能确定呢?
夜袭最致命的地方,不是士兵们都在睡觉,急切间不能列阵战斗,而是他们根本无法判断敌人在哪,又有多少人!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帐篷,到处都有人在哭喊,奔跑——这其中居然还有黄门和宫女!
吕布的头皮忽然就炸了!
他想到了天子,也就想到了敌人的目的——必是想要杀了他,再劫持天子的!
——这必是夏侯惇干的!
想到了敌人,吕布也就立刻有了主心骨。
“你去喊起郝萌和魏续!”吕布随意点了几个亲兵,“再将诸将集结起来,要他们不必与夏侯惇缠斗,将兵马向北,到五十里外的白马回合!”
“是!将军欲何往?”亲兵们忙忙地问道,“还有,咱们可要去帮高将军一把——”
火光摇曳,骑在马上的吕布脸色难得有了一丝纠结。
“高伯逊……”他喃喃道,“令魏续将陷阵营给他,帮他殿后便是!”
这样的夜里,吕姁也早已起身。
她的帐篷就在天子的帐篷一侧,另一侧的后帐中住着皇后与两位小皇子。
稍微听了外面的声音之后,她便立刻命令宫女们收拾起来。
“去后厨取些肉干,装进袋子里,若有麦饼再取两张麦饼便是,”她这样命令道,“金饼装几个也就够了,箱子里可有备用的鞋子?全都拿出来!”
待见到宫女手忙脚乱地为她收拾珠宝匣时,这个已有身孕的年轻妃子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掉了那只镶嵌了玳瑁与珠贝的漆匣!
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声,里面的钗环玉饰洒落了一地,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幽幽的宝光。
“贵人!”宫女惊叫了一声,“这是贵人的妆奁!样样都——”
“命都不保,还要这作甚!”吕姁骂道,“你留这些,饥不足食寒不足穿!”
“但可以贿赂贼人……”
吕姁将头别了过去,再也不想解释,她自己也堪堪将衣衫穿整齐后,立刻便走出了帐篷。
远处的火光还未至近前,但喊杀声已经清晰入耳。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似乎自从离了长安,便时时地萦绕耳旁。
它先是出现在她的耳朵里,而后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再之后便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
要逃了,她想,两军皆有哨探在外,这里又已进入兖州地界,断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蟊贼跑来烧杀抢掠。
放火的人要么是图穷匕见的兖州军,目标自然是铲除她的父亲,要么就是并州军内部出了叛徒,目标除她的父亲之外,更不会有第二人!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吕姁站在帐外的空地上,等待着天子出帐,但身体却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夜夜出现在梦中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骑在马上,就这么冲了过来,引起跑到帐外张望的黄门和宫女们的惊呼!
那人一身金甲,远远便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令人瞩目,他骑在马上,战马脚步又极快,在夜里便映出格外绚烂的一道光,仿佛天神降世一般。
在皇帝与这群天眷的营帐之外,自然有一群侍卫护卫,其中一部分是原来的南军,还有一部分是夏侯惇特地调来的兖州军,他们将妃嫔、皇子、公卿们所用的车子围住了最内圈,隔绝内外。
南军见了那位金甲将军不曾阻拦,兖州军却立刻持戈上前,想要喝住他。
他本来就是该停的,一架接一架的马车横在那里,他纵不停,又如何通过?
但那位将军不仅没停下来,反而在最后这一段难得的空地前一夹马腹!
战马跑得越来越快,只是十几步路,便跑出了一阵风!他手中的长戟也带起了一阵狂风,将那两名兖州兵如疾风荡涤劲草一般荡到半空之中,再重重落下!
耳侧有宫女的尖叫声,又有纷乱的跑步声。
而战马甚至未曾因那两名士兵生命的消逝而暂缓脚步,它跑得很快,并且越来越快,直至腾空而起,越过了面前的阻碍,轻盈地落在地上,并且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嘶鸣!
那不是天神,而是她的父亲!
吕姁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父亲!”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片刻也不能停留地撞开门口两名侍卫,冲进了天子的帐中!
“陛下!曹贼逆节,欲行弑君之事!臣虽誓以死保陛下,却不敌贼兵势大!陛下!请速同臣离营为上!”
吕姁站在帐外,望着匆匆从帐篷里出来的皇后,后者很明显也看到了她,目光从她的脸上下意识地转到她的肚子上,眉头便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皇后在想什么?
吕姁痛苦地想,也许是在想,吕氏女既然腹中也有陛下的骨肉,说不定吕布会趁着这个夜里,悄悄地杀死皇后,甚至杀死皇子,扶持自己女儿登上皇后的宝座。
而吕氏女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个。
有父亲的亲兵在奔着这个方向跑来,人数不多,也许是因为受了夜袭,兵马集结不易,也许是因为更多的兵马用去平叛,也许是因为父亲像长安,以及后来很多次那样,预判情况不好,便先将自己的兵马撤出去,只带上必须要带的人走。
她心里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车子的方向。
战马想出去已经不易,这些车子被一层又一层的帐篷围在里面,如何离开呢?
若是这些车子不能出去,她和母亲……该怎么走?
皇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些车子,忽然神色一变,猛然上前几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若贼军势大,温侯带不带你同行?”
吕姁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吕布正是此时出了帐,他手上搀扶着几乎已经不能行走的天子,那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匀称,锦衣玉食,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再没力气挣脱渔网般靠在吕布的臂膀上,任由他搀扶着,往吕布的赤兔马上爬。
他爬不上去,身旁的黄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趴在地上,用后背当做支撑。
他还是爬不上去,黄门更多了,有扶他的,有搀他的,有推他的,竭尽全力想要将他放在马背上。
一群人中间,天子的身形摇摇欲坠。
吕布咬了咬牙,“有布匹否?!将天子裹在我身后——”
“有!有!”小黄门们立刻又跑来跑去,替他寻了布匹,顷刻间便将天子放在他的背上,又用布裹了个严严实实时,皇后忽然扑了上来。
“陛下!”她喊道,“陛下不救妾,也不救一救陛下的骨肉吗?!”
即使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里,皇后的发髻与衣着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与威严,但此刻她声音的凄厉,神情的凄厉,已经全然没有了皇后的风度。
她非天下母,她只是那几个孩子的母亲!
她这样叫嚷,直到黄门将她拖开,于是她又连忙去揪住了吕姁!
“温侯欲救天子出险境,我不能拦,”她急切地,流着泪水地问道,“阿姁!你可否带上皇子?!他们都只是稚童婴孩,放在马上,很轻的!”
吕姁痛苦地看着她的父亲,看着他身负天子,骑上他神勇无敌的战马,看他用比她痛苦十倍,百倍的目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