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251)
那双眼睛盯着庭院,连看她也不看。
“你恨我吗?”
他没有为大汉尽忠。
在长安陷落的那一日,死战不退的人并不是他。
他爱惜他的并州兵,若没有这些骑将,这些随从,这些兵卒,他就会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在大汉与他自己的嫡系军队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因此抛下了天子、朝廷、以及长安城的所有百姓。
他当着她的面转身离去,仿佛一点也不愿考虑被他抛弃的人的命运。
而后长安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数以万计的大汉子民被泄愤一般的屠杀,其中尤以并州人为甚。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回返家中的那个傍晚,她的街坊邻居们像炫耀胜利的旗帜一般,被西凉兵挂在了房前屋后,飘飘荡荡。
她忽然想起了曲六。
那个汉子据说隔一段时间就会请人给同心送一份自己的饷金,算是给阿草的抚养费,但他自己再没登门过。
……这些事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尽管它们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昨天发生的事一般。
“将军醉了,”她笑了起来,“要问也该去问严夫人才是。”
于是吕布也笑了。
大概他也想起惨死在长安的魏夫人了。
因此沉默着,又喝了一碗酒。
“将军勿忧,”她平静地注视着吕布,“这数月间,骡马钱粮我会尽量凑一凑,待明岁春时,你的兵马还要长途跋涉,多留些余力,不必来北海,我有这几千兵马足以应付袁谭。”
吕布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来还是要来的,只是来多少人的问题而已。”他说道,“而且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个计较。”
……这哥们的舌头有点发直,已经不太好用了,因此她就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隐藏着的小算盘,趁着酒醉正好套套话。
“我今天看了,那个糜芳,三两重的长剑恐怕都拎不动,就算他豪富,五彩惑目,终究也不是正途……”
……她看了一眼靠着炭盆的脚,于是轻轻地,隔着袜子,抠了两下火盆。
但是吕布没有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他还在语重心长地输出:
“你偏又不能娶上几个男人,若是能,你就给他收了!别看他不中用,给他的妆奁收了才是要紧……”
“……将军你醉了。”她说,“不要讲这么不地道的话。”
“但你不能娶好几个啊,”吕布说道,“所以我跟你说,咱们武人,婚姻之事还是要选一个意气相投的,你想想,你要是跟文远或是伯逊……”
……这都哪跟哪啊?!
她听不下去了,而且炭盆烫脚,抠也抠不动,赶紧的爬起来准备走时,吕布还在那里继续嘀嘀咕咕个没完。
“你要是能找一个并州人当夫君,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看中谁!我就把谁给你!你想想啊,他虽说是你夫君,那我也是他的故主——而且文远和伯逊可跟我不一样!品行可靠多了!这样一来我就算去了雒阳,想回来找刘备要钱要粮,那也方便啊!”
“……将军你清醒一点啊!”她崩溃地指出了吕布这个一厢情愿的小算盘中最大的纰漏,“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啊!那些少年都是家中幼子,既未成家,也未立业,因此才不反对被父兄送到我这里来碰碰运气,文远和伯逊都是久经战阵的名将,你如何能这样待他们,连愿不愿意也不——”
吕布冷不丁地打了个嗝儿。
打过嗝儿之后,他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你怎知他们不愿意啊?”
第186章
吕布这个人,平生最不擅长的就是猜人心思,尤其是世家公卿的心思,对他来说,那实在是另一个种族,另一种生物,虽然看起来像人,听起来像人,吃饭走路的样子也像人,但就是和他没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越不擅长的,越想要试一试,吕布也是如此,猜不透长安城那些公卿大臣的心思,那索性就不猜了。
猜不透袁术袁绍的心思,猜不透曹操刘备的心思,那总可以猜一猜自己手下的心思吧?
张辽的心思说起来不是吕布猜的,而是看的。
自从离开长安,一路辗转飘零,何止千里万里,除了铠甲兵器,粮草钱帛,也只有那两三件随身携带的东西不曾丢弃。吕布留着他的官印,侯成留了几封家书,高顺留了一卷书。
张辽留的东西最奇怪,他留了一件墨绿锦袍。
那件衣服吕布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见张辽穿,那还是丁原封他为并州从事,派他进京见大将军何进的时候。为了出入贵地,这位年轻的并州从事特意花了重金做了这件衣服,在营中试了又试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包裹里,奔赴雒阳。
边陲上居住的人鲜少有富豪,张辽家境也不过尔尔,那件衣服是张辽所有衣服当中最为华贵的一件,在那时候他再也没拿出来穿过,因此吕布就有了那么一点印象。
第二次见到那件衣服,却不是穿在张辽身上,而是穿在了陆悬鱼身上。
他那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陆悬鱼没有华贵衣衫,与大家一同赴宴确实显得太过寒素,张辽这么做,很是贴心。
但第三次见到那件衣服,吕布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逃出长安时十分狼狈,步兵先行,骑兵随后,因此人马就有些捉襟见肘,他在忙乱之下只接走了自己的女儿,那几个武将干脆没有回府。张辽没有家室,因此他是不必回府的。
但他不仅回去了,而且还带走了那件衣服。
吕布当时是不清楚的,他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事,还是过了许久之后,才被他察觉到。那时他们自兖州而退,狼狈至极,辎重粮草被夺了大半,莫说金银,就是粮米也不剩几粒。
但武将们平时走到哪里,就有本事吃到哪里,因此行囊中总该带点面饼肉干,吕布便是无意中见到张辽从随身的小藤箱里拎出了那件衣服的。
——那件衣服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大概是“濮阳之战”的手笔,已经全然不成样子,但仍然被张辽带在身边。
除此之外,张辽说话办事言行举止看起来都正常极了。
……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正常极了”。
……尤其是亲眼见到小陆的女子装扮之后,他就正常得更加刻意了。
比起张辽,高伯逊的心思则简单得多。
那一日请小陆来军中,吕布是亲见高顺坐在小陆身边的。
他与高顺相识已逾十载,因此吕布颇为了解高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他会为了陆悬鱼,拔剑与自己的主君相对吗?
不。
他会提醒陆悬鱼,让她尽早离开吗?
不。
高顺不会违抗他的命令。
他坐在陆悬鱼身边,只是准备在刀手冲进来时,一起被乱刀砍死罢了。
——我既不能帮你,也不能救你,我甚至眼睁睁坐视你进了陷阱却不能提醒你,但我能陪你一同赴死。
吕布平生最不擅长猜人心思,但他却觉得自己猜中了高顺的想法。
那甚至无关男女之情,只不过是愿以一死酬知己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男女之情有那么要紧吗?
面前的女郎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她的眼睛在冬月之下闪闪发光,里面藏着满满的困惑。
但吕布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究竟是如何去问张辽高顺的,他们分别又给了他什么样的答案。
他只是又倒了一盏酒。
“别选那些出身高的,长得美的,”他说,“那个有钱的倒是可以拿来用用,不过小陆,你知道张辽和高顺好在哪吗?”
小陆好像很不想接话,但最后还是接话了。
“好在哪?”
“我会抛下自己的妻子,独自逃生。”吕布说道,“但他们不会抛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