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叔夜却已经注意到堂上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缓缓撤去,凝视着治下群臣。
这位陛下心腹瞬间大惊,立刻斥责道:“一派胡言!诸卿欲演狄青之事否?”
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这话,是当年韩绮用来怼狄青的,当年小兵升为将军的狄青被宋仁宗升为枢密使,大宋文官立刻感觉到不对,重文轻武的国策之下,这个国朝最高军事长官从来都是文官担任的,立刻便有无数诽谤落到狄青身上。
宋仁宗皇为狄青辩护,说狄青是忠臣,宰相文彦博竟然说:当年太祖焉能不是忠臣?
这话杀伤力过大,一代名将至此被贬陈州,郁愤而死。
张叔夜其实是在警告诸臣,不要再惹陛下了。
不过皇帝陛下已经动了真怒,他语气温和道:“既然诸位反对,那便由宫门改为外城城外检阅一番,何如?”
群臣纷纷赞皇帝英明,外城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以前皇帝还经常去金名池检阅水师呢。
赵士程眸中神色温和:“既如此,便退朝吧。”
群臣知道皇帝必然不喜,但有这样的效果就已经不错了,自然不敢再跳,纷纷退去,虽然赢了,但他们神色却十分凝重,一点没有欣喜。
这位君王可不是一位心胸宽广的,这次上谏,他们怕是回头都要吃挂落。
见诸臣退去,张叔夜有些担心地道:“陛下……”
“无碍,这次的阅兵,我本来是在外城举行,内城狭窄,人流过多,一个不慎,便会踩踏,容易出事,”赵士程语气温和,“外城高大,广场宽敞,到时分成几个区,不许相互乱走,局面就容易控制的多。再者,光是士卒走过去,也有些单调,可以用一些烟花助势,反正现在火药多,对不对?”
张叔夜满头大汗:“官家,这些朝臣虽有微瑕,却也是国之栋梁,你不能……”
“你在想什么,我是那么杀人如麻的人么?”赵士程微微摇头,笑道,“他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立场,并未有错。我也没怪他们。”
张叔夜越发小心:“那,您的意思是?”
“以后官员的贬谪,就不必去岭南了,”赵士程抬起眼帘,“燕北,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文臣武臣,区分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只要都当过兵,还好意思去骂别人是武夫么?
第320章 绝对不可能
其实, 八年前的宗室北渡,大宋王朝危机显现开始,武官和文官的关系有一点点的缓和。
那时候, 大家都担心的辽国南下,朝中文武都知道武备松弛,天下大变可能就在此时,所以,朝廷制作火器、增加军需, 推行得都很容易,群臣也没有意见。
不过,这种和谐时期维持到今年时,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
简单说,就是在收回燕云、金国退兵之后,北方的危机大大减缓。
朝廷许多文臣觉得差不多了。虽然大金还在北方,但有了幽云天险, 大宋不需要再如前朝那样在河北保持大量部队, 于是,赵士程以河北路禁军大败不堪一战为由,裁撤了河北路禁军。
文臣觉得是皇帝准备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了,于是纷纷支持。
河北路军中剩下还能有一战之力的部卒,让西北军、河朔军、燕京军挑选走了,剩下的军官,调入了西北军中。
这一次取消的禁军数量接近十七万, 付出大量遣返费的同时, 也重重地打击了武勋势力——对武勋世家来说, 河北路钱多事少离家近, 朝廷的武勋子弟荫官时基本都去的这里。
于是,文臣们觉得自己又一次在朝堂上掌握了大势,便有人提出,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当年宋辽盟约一样,与大金和谈。
毕竟军战凶危,大宋好不容易在陛下您手上从三冗两积的危局中脱离出来,怎么还能再重蹈覆辙呢?
赵士程记住了提出这个意见的官员,他是左司郎黄潜善。
嗯,历史上很有名的奸臣,他回头找找他的错处,把他发配到燕云军中当个管马匹粮草的马监,让他知道知道金人的厉害。
另外,还有很多官吏,既然想与金人和谈,那先谈着也没关系,和平发展的时间对大宋积累工业生产是有很大好处的。这些爱和谈的,大可去关外金人处待上一年半载,了解下关外民情,回头过来,要是谁给金人说好话,那便发配去前线当个小卒。
在心里做好打算,赵士程便继续安排。
封建社会,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就是提拔什么官员或许有人反对,但如果是贬谪什么官员,那其它人大多是旁观少,少有会帮着说话的。
原因很简单,上面落下来一个位置,那些等着的候补官员们,才有上位的可能啊。
那些搞事情的,该去北边的去北边,该去编书的去编书。
他不会因言杀人,只是让他们知道知道潮起潮落自有时,人生不会一帆风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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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暗沉,大片雪花飘落。
东京城的外城宏伟庄严,比宫城城墙还要高大许多,因为一条直街通向宫城正门,所以南薰门是东京城外城的正门,正门外数百米平时虽然有数不清的货物堆、小摊贩、被堵在城门等待检查的商队,但此刻,却是真正的空无一人,只有轻薄的雪花正在土地上堆积。
两条白线划出,做为士卒行军的路线,沿途都有士卒守卫,禁止跨越。
这白线绵延数里,两侧都充满了围观的行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天气检阅士卒,是不太方便的。
但皇帝愿意,便没有人能反对,高大的城墙上,皇帝金色的华盖十分显眼,伞下寥寥一人静立,却让周围所有臣子脸色极其难看。
因为皇帝居然没有坐下检阅!
底下都是什么人啊!什么人值得被官家站着等啊!
就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状元,那也没有被官家在宫门口等着迎接的殊荣啊!
一些大臣已经悔的肠子都清了,知道官家喜欢打脸,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打脸,是不是过分了些?
但赵士程显然还能更过分一些。
时间到了
,他微微抬头,他让人准备好大鼓,以战鼓指挥士卒前行。
于是阴沉天空之下,隆声鼓点之中,铁甲将士,喝气成霜,在大雪里挥以戈矛,如游龙一般,军容整肃,经过南薰门城楼之下。
没有表演,没有歌舞,巨炮轰鸣以为背景,朝廷百官做为陪衬。
燕京百姓们哪见过这样整肃的军威,一时间都被惊住,无人叫好。
赵士程高居城墙之上,甚是满意,他甚至有点想亲自去敲鼓为大军助威,但他忍住了。
如今他的操作已经是在文臣的底线上跳舞,提高军人地位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再说,文臣虽然从立场上天然就会打压武将,但说他们全是坏心,也不尽然。
大宋的文武对立是从开国时就开始的,为了防止武人作乱而建立,在王权看来,文臣再贪,也不会造反。武臣若奸,那便会反,若是忠,那便会聚敛人心,就是他不想篡位,手下也会逼着他篡位,最好的例子就是大宋的开国□□。
也就是说,无论武将忠与不忠,都是有威胁的。
所以,就算是南宋颓靡到那种程度,对武将的压制也从未少过,大明说是以武开国,但却把压制武将的办法几乎全抄了过去。
文武区分,是为了王权稳定,但有了立场,就会有私心,重文轻武的后果甚是惨烈。
当铁蹄踏破山河,京华梦碎,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里,可没人站出来,保护大宋江山。
看完这一整出的检阅,赵士程接见了这次主持新军前来检阅的将官,看他只着铁甲,衣着单薄,在雪天眉宇间却有一层薄汗,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了这位名叫王德的勇武将领,并且止住他跪下谢恩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