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别说, 这草炭田可真不得了,那草长起来就和疯了一样,三天两头要去拔一次草, 那西瓜苗更是长得茁壮,这结出来的瓜也大得吓人。
根本不是什么堆肥可以比拟的,还有很多渗过炉气水的草炭被埋在了坡林里,那树苗嗖嗖地长,那叫一个茂密啊,寻常树苗长一两个枝丫就算不错了, 这个加了草炭后,那树丫长了七八个头, 让上边的蜡虫看起来都显得稀疏了。
这真是上好的肥料啊!
陈老想着, 等多存些钱, 他就去买几亩地,到时去求求姑娘,买上那么几百斤的草碳,到时啊,贫田也能变成妥妥的上田。
如今的树上已经结出大大小小的白色腊块,山水姑娘说,过些日子就可以采蜡了,现在家家户户都等着新进项呢。
陈老蹲在一棵离瓜田不远的树荫下,寻思着七里坡旁边留下的那块地,什么时候可以修新的宅子。
这一个冬天加春天,村里的人洗羊毛、烧焦、炼油,家家户户都存了不少钱财,不少人都想再起一个双层小楼,多得一间房子。
去岁建的小楼虽然不错,可它实在是小啊!
一户七八口人家挤在一间房里,着实不便,要是能多修这么几进宅子,大家以后孩子长大了,也能住得舒服不是?
他前些天问了山水姑娘的意思,山水姑娘也是愿意,还准备了土木,准备把七里坡上的地划出一块,修几个大圆楼,说是又可以当碉堡,又可以当院子住。
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如今村里的人已经没有谁再提回乡的事了,回乡哪比得过在这啊,不用砍柴,每天用炉子的余热就可以做饭,用水有水塔,吃食都不缺,还能添些羊毛衣衫,住的房子也舒服,虽然挤了一些,但眼看就有大宅子住了啊……
正在这老头美滋滋地展望未来时,便见不远处的玻璃窑外,那个叫王洋书生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过来。
这王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总心不在焉地。
“陈老,”王洋向他行了一礼,“这位是在下的长辈,姓宗,特意从金华府来看望小生,能让他在村里住上几日,让吾一尽孝心么?”
村里这半年阔了,给王洋在学堂边搭了一个小房间,有时晚了,可以住在那里,还会送些吃食。
陈老皱眉,看了那老头一眼,以他多年的眼力,看出这老头虽然衣着朴素,但看起来很是文雅,身上透着一股书生气,却又有一种掩盖不住的侠气,不像是个普通人。
他本想拒绝,但又想到王洋教育孩子还算尽心,于是思索片刻,便同意了——村里的那些羊毛、炼焦都是顶顶复杂的东西,没有山水姑娘传授关窍,看多少次都是学不会的,再者,那些读书人也看不上这些东西。
王洋和那位姓宗的老者同时说了感谢。
……
同一时间,赵士程正在玻璃窑旁的一个大房间。
这里有一个小窑,烧红的玻璃被铁棍吹成各种形态,那两位高价挖来的琉璃工匠最近把玻璃玩出了花来,做出了几套很是精致的玻璃器皿。
不过这些都不是赵士程需要关心的事情,他折腾了一下午,终于从各种不规则的玻璃珠里选出了最合适的一颗。
列文虎克的显微镜极为简单,基本就是用一块铜板中间镶嵌一个玻璃珠,把玻璃珠周围一圈用铜包裹,只留下中间的一点透光,铜板前边有一个小尖针,那时没有载玻片这么高级的东西,所以就是把要观察的东西切一点点扎在针上,把铜板放在眼睛上,将小玻璃球对着阳光,看!
嗯,这就可以了,看个植物细胞和水里的细菌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说它是显微镜其实是恭维,这就是一具高倍数的放大镜而已,做出来真的费不了多少功夫。
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哼哈二将为了玩这个,简直抢疯了。
他们一会看叶子要叫两声,一会看水珠要叫两声,一会看砂子要闹一下,赵士程早就过了这个年纪,看他们那么闹,只觉得无聊。
他看他们闹得厉害,也没打扰,而是看着窑里的一些玻璃废料,一时兴起,指挥着人磨了平了两块巴掌大小的玻璃,然后用解玉料抛光,准备回去弄个银镜反应,做个小玻璃镜玩玩。
等他磨完了两块玻璃,发现哼哈二将还在抢,只能无奈地再做了一个玻璃珠显微镜,这才免去了他们的争端。
就这样,两天过后,那位陈大夫天不亮就在七里坡上的村外等着,直到赵士程过来。
陈大夫在路边找了各种材料,如愿看到了那些被各派称为“风邪”“湿毒”“疫气”的小东西,然后,整个人都恍惚了。
看了好一阵后,这位老大夫大哭一场,引得路人侧目。
哭完后,他梗咽道:“我学医多年,如今终是明白吾师这一脉为何势微,人体肌肤,便是阻碍此等邪物之屏障,金创之术坏人肌肤,自然使邪疫入体,伤人性命,这金创之学,是真不可,一身所学,竟是害人邪术、邪术啊!”
赵士程等他哭完,才安慰道:“陈大夫此言差矣,这如何能是邪术,这些邪疫又不是无法可除,只要不让此邪入体,你那金创之术,不就可以大行其世了么?”
陈大夫惨然道:“可是,这邪物无处不在,刀刃伤肤,如何能使其不入体内?”
赵士程立刻道:“为何不能,我试过了,这邪物滚水烈火都可杀死,你想想,刀刃入体,为何不能清洁刀刃上的邪物,你们以前用的器具,有用滚水仔细清洗过么?”
那陈大夫悚然一惊,颤抖起来:“我、我都是以湿布擦拭……”
“对啊,你想想,你们杏林之术,用什么刀具最多,洗过手么?”赵士程循循善诱。
他本想着应该是手术刀,却见陈大夫整个人都苍白起来,神色惶恐,摇摇欲坠。
赵士程不由得有些不安,问道:“大夫,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不,很对。”那陈大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等,都是用完之后,才会清洗……”
“那不就对了。”赵士程叹息一声,“好了,大夫,把镜子还我,咱们便算两清了。”
陈大夫顿时如遭雷击:“这、这……”
他有心想说购买此物,但却也明白,这东西绝不可能是他一个普通大夫买的起的,可如果有此物,他说不定就能找出对付这些邪疫的办法,说不定就能光大他这一脉……
可、可如何才能继续使用这东西……
“可是有难处?”赵士程温和地问。
陈大夫苦笑道:“不瞒公子,如此神器,实在难以放手。”
赵士程笑了笑:“那不如这样,我这七里坡没有大夫,村民去城中多有不便,陈大夫若不嫌弃,可以在此地坐诊,便可以暂用此物,如何?”
陈大夫顿时欣喜若狂,立刻满口答应,双方还签了三年契约,但这老头还有一脸可惜的神情,他恨不得能在这养老。
人已经收到手里,赵士程准备先让他适应两天,再谈接下来的计划,于是便准备离开。
但走时,却见山水怔在原地,似乎走神了。
“山水,怎么了?”赵士程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孩子真麻烦。
山水猛然回神,跟着他走到门口时,眼中带上了一丝水气,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山水?”小孩子仰头,疑惑地看着她。
山水勉强笑了笑,这才低声道:“没什么,婢子只是,只是刚刚想起来,那最常用,用得最多的金器,是剪刀,且都是用后洗手,还是,是给产妇接生时所用。”
赵士程怔住了。
“婢子以前有个弟弟,才生下来没几日,就去了,那产婆就是用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阿弟的脐带。”山水低声说着,“娘亲没能生下男孩,在家里过得一直都不好,他们说,生孩子,是女子的鬼门关,原来,竟是这个原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