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轻轻伸出一根手指:“这些问题,只需要一招,就都不是问题。”
宗泽一惊。
赵士程成竹在胸:“只要宗干收嫡弟宗峻之子为子嗣,立其为皇帝,便能有摄政之能,又能平定朝野人心。”
宗泽不由大呼此计太妙。
如此,既符合宗法,又符合国律,加上宗干没有亲生儿子,将来皇位传承无虑,大家都不担心落到嫡脉之外,同时,女真诸王又能继续同场议政,简直太优秀不过了。
赵士程点头,这其实也是历史上斡本(宗干)做的选择,想法很优秀,但第一步就出了差错——没有多久,他居然有亲儿子出生了——那位可是历史上都有数的暴君,杀帝篡位,把阿骨打子孙杀绝了。
所以,他把这办法告诉斡本,也非常期待收到他信件的斡本,会是什么表情。
如此一来,成为摄政王,没有真正的王位,以斡本的威望,除非能灭掉辽国,否则他是镇压不了女真诸部、还有他那群骄悍弟兄的。
等女真一盘散沙时,自然会出大问题,有时候,越大的危机,反而越难合作。
就像辽国,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合作才是求生的唯一选择,但是,身在局中时,主事将领会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别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傻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傻子灭掉,自己做主,才能挽救家国。
可惜若放在历史维度,由后人看来,亡国之时还在内斗,他们都是傻子。
嗯,如此这般,自己将来出兵关外,才能更加从容啊。
第301章 竞争对手
“如此,金国内乱,是否会暂缓南下?”宗泽又询问。
“不会,不但不会,还会加急攻辽,”赵士程接过老宗递来的茶水,轻啜一口,“六王议政,六王都需要功绩。宗干和斜也都不会例外,他们的攻势只会更急,但,却不会长久。”
顺风局大家都能和和气气,可到一旦遭遇失败,在头领没有威望的情况下,总是要内斗出一个替罪羊的。
宗泽表示受教,赵士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离开了。
路上,他还复了一下盘,和宗泽聊天时,他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不过他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但就算如此,若是短期内连失三位皇帝,也会对金国内部,产生无可计量的巨大损失。
简而言之,他们内部的矛盾消弭、改革、建立新的朝廷管控如此巨大的国土,都是无从谈起的事情,也等于是断掉了金国的未来。
不过,所有这些事情,最后,都需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新军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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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做为内府舍人的官员韩昉再次去衙门支取自己的俸禄,得到一个冰冷的“再等等”的回复。
他微微叹息,感慨人力在天命之下的微小孱弱。
做一名三十就中了状元的辽国汉人,他曾经也像他孩儿那样意气风发,想要大有做为。
但这些都败给了现实,无论是萧奉先惑乱朝政,还是金国崛起,都不是他一个普通的文官翰林可以改变的,十余年来,他随波逐流,看着大辽江河日下,至如今,却是连他这等七品文官的俸禄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也并非真的发不出来,前些天,大宋从河北运来一万石粮食,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但这些粮食却被耶律余睹与萧干直接瓜分,连朝廷中执掌大权的萧德妃也只是分到五百石而已。
他们这些外臣更是分毫未得,一些官员已经悄悄离开,或去宋国、或去辽东讨生活。
当然,也有投奔金国的,但因为隔着太远,这样的做的人十分罕见。
他捏了捏袖袋里的碎银子,拿去接济了一位已经半年未收到俸禄的同僚,这是儿子前些日子给他的茶水钱,也是他如今唯一剩下的私房钱。
他去找的是好友虞仲文,这位同僚大他十三岁,已经五十有六,当年也是神童,做得一手好诗文,在辽国颇有文名。和自己这个少卿不同,他当初被魏王耶律淳立参知政事,领西京留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内外诸军都统,可以说是权倾朝野。
但随着魏王去世,萧德妃摄政,又有汉臣李处温意图与金人里应外合被察觉诛族,辽国上层便对汉臣充满了不信任。
如今萧干和耶律余睹掌权,在朝中安插的都是自己亲信,虞仲文虽然还是文臣之首,但却已经过得比庶民还不如。尤其是他素来清廉,家无余财,一家二十余口,从上京过来,朝廷又克扣俸禄,小孙儿都险些在过年时饿死。
二月的北方还有几处残雪,进了一处破旧小院,几位粗布荆钗,却难掩气质的妇人正在院中浆洗几大盆衣服,见他来了,妇人起身,迎来行了一礼,招呼着他往虞仲文的内屋而去。
“公美来了,”躺在榻上老人咳了两声,勉强起身坐起,苦笑道,“唉,人老落魄,让你见笑了。”
“国势如此,为之奈何,”韩昉也苦笑道,“若非内子还有些嫁妆,我怕是也不会比质夫兄好到哪去。今年去朝中,听说质夫兄三日没坐班,有些担心,便前来看看。”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心气没了,”虞仲文微微摇头,“为官一世,却被几个辽兵欺辱,连我家妇人浆洗衣物的钱都要赖账,我去讨,却讨不回来……”
那是他家妇人数久寒天,手都要冻坏了,才洗完的衣服,为官至此,还有什么意义?
先前朝廷至少还有一股心气,想要维持住辽国国祚,虽然行事苛刻,但朝廷的架子还勉强运行着,后来得到大宋的支持,契丹武夫们便觉得不需得他们这些文臣了,对他们视若无物。
他也想去大宋安家,可惜家中贫寒,又有一家子,便只能一拖再拖。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许久,韩昉突然问道:“质夫兄,你甘愿如此么?”
床上老者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一者坚定,一者凝重。
“宋国相助大辽之心,昭然若揭,”过了数息,虞仲文缓缓道,“虽是毒酒,却能解渴,大宋君王,心计毒辣,欲耗干大辽最后一滴血,不会轻易要我等投奔。”
三年了,大宋对辽国心思,明眼人都懂,只是没得选择,如今大宋想要幽州土地,他们自然是愿意相助,但如今大宋看重的,明显是辽国最后剩下的兵马。
“虽如此,我等却未必不可让事情成得快些。”韩昉平静道,“幽州的民户、土地,都为我等所知,辽国素来只知征粮,我等可以帮着隐瞒。”
收税是需要的人手的,做为本地人,想要隐匿人口、土地,忽悠那些辽国将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你想帮着大宋收拢民心。”虞仲文苦笑道,“你有好意,但那宋未必会收。”
“为何不会,”韩昉低声道,“那位大宋主君,行事百无禁忌,手段毒辣凶狠,对治下却十分温和,若我等能护着幽州民户,得些官声,未必不能入他眼中,谋个出身。”
和虞仲文不同,他如今四十许人,这些天看了许多南国的书籍报纸,莫名感觉到这位皇帝治下,怕不是将有一个盛世将生。
这种主君,可遇而不可求,一朝百代,能遇到一位都是祖上积德。
更重要是,家中小儿温习半月后,便以绝食为挟,吓得他母亲私放他出逃,怕是考不上恩科。
这样的局面,他这个老父亲,只能自己想办法,为家里谋个出路了。
“公美,”虞仲文微微一笑,道,“你家是幽州大户,颇有人脉,这些事,应该难不倒你才是啊,又何必找我这样的老朽之辈?”
“质夫兄何必自谦,”韩昉也笑道,“我中进士第一后,便是补右拾遗,转史馆修撰,后来少府少监、充高丽信史,十年来,皆在中枢为官,未曾治理地方。质夫兄你却不同,进士及第后,你累仕州县,四处举荐贤良方正。天下间谁不知道你清廉能干的名声,若有你相助,才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