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手下做事,那不能随意欺负平民,也不能仗势欺人,平时的工钱不会少,但要学着识些字,才能过试用期。
张荣当然同意,尤其是听说有时王先生会给些散活,他可以让打鱼的兄弟们也一起来帮忙时,便更是满意。
唯一让他惊讶的,这教他们识字读书的,居然是那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宋公子”。
而且,在他手下学习的,还有其他王先生的弟子,甚至王先生自己也会在一边监督,这让张荣有些惶恐,好在旁边除了他这个不识字的,还有两三位在此地颇有威望的渔夫,也在听讲。
除了教他们几个字,张荣也会跟着听讲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不是很听得懂,但总觉得很有道理。
“……为什么渔户那么穷呢?”那位小宋公子在那里简单讲述,“西城所变湖泊为官有,随意加租,若不按租上缴,便会以盗贼论处,让人无食无着,对不对?”
众人纷纷点头,张荣也跟着点头,觉得这小公子在讲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么,我今天要讲的,便是让西城所不加租的法子。”小宋公子笑盈盈地道。
张荣不由得低下头,掩住自己脸上的嘲笑,开什么玩笑,让西城所那些杂碎不加租的法子?这小宋公子也太能说笑了。
但听着听着,张荣的脸不由得慎重起来。
第165章 伤了吾心
宋朝商业很发达, 所以为了方便收税,就产生了一项制度,叫“扑买”, 简单地说,就是市井商税收起来太复杂,朝廷会让人将一部分市井税收估算一下数额, 然后让大商人承包。
后来有一段时间,大宋在王安石的主持下, 曾经持续过很长时间的变法, 其中有一项变法, 就是由很多商人聚集在一起,自己报一个数,价高者得。
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些竞标下来的大商人并不是来做善事的,他们花钱承包的收税钱, 自然是要随后的市场上赚回来。
王安石下台后, 朝廷废除了竞标这法子, 但扑买这项制度,还是继续在小商市场里横行。
梁山泊周围那些城中的大鱼市,自然早早就被承包了,但如果由渔民自己弄一个小市场,然后向朝廷申请承包,价格肯定是不会太贵, 然后只要税收得低些, 必然会引来大量的渔民交易, 随后便能用数量冲低成本, 既让承包人赚到钱,又能让周围的渔民受益。
张荣出身贫家,哪听说过这种办法,一时间忍不住幻想要是自己去承包一个市集,然后帮着周围的故旧兄弟们免税,到时被无数的亲戚夸奖称赞的样子……
但他很快定下心神,知道这不太可能,承包一个市集,那必然是要花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钱,这种事情,幻想一下就好。
就在这时,便见那小公子拿出一块金子,微笑道:“这是十两金子,便是郓州济州城里的鱼市也能扑买,你们谁愿意离开师父坐下,去试试呢?”
底下学生们交头接耳了一会,纷纷说不愿意,并表示如果可以不离开老师,他们当然都想试试,但如果弄这些要离开师父坐下,那还是算了吧……
小公子神色有些失望,便道:“本是想给此地渔民帮个小忙,既然大家都不愿帮忙,那就罢了。”
张荣瞬间焦急了起来,这可是能帮着他们这些渔民的大事啊,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了呢,看那小公子将黄金收起,他一时头脑发热,忍不住道:“公子!我愿意!”
顿时,整个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面上,张荣一时惶恐,有些退缩,但一咬牙后,又忍不住挺起胸膛。
那小公子凝视他数息,突然笑了笑:“好啊,那这几日,我便指点你一番,看你能不能成。”
旁边的王先生瞬间起身,似乎想说什么,便迟疑了一下,又平静地坐下。
……
接下来,张荣便被调到这位宋公子身边,被支应着去跑城中商税务的关系。
大宋朝廷的官吏极为复杂,又相互推诿,加上西城所又管着这里公田和山泽,光是弄明白其中的细节,便能让这个二十来岁的汉子,知道什么是厉害。
于是才短短几日,这张荣便飞快地瘦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当赵士程告诉他想不做,也没什么大事时,张荣的目光便又很快清明起来,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学,开始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进入状态,看他的架势,仿佛还很能将这事办下来的样子。
王洋忍不住问师尊:“您为什么不帮他一把呢,他不可能办下来买扑的。”
朝廷的买仆可不是谁都行的,需要有商行做担保,需要有些名气,还需要打通关节,如果没有人指点,张荣便是跑上一年,花光了金子,也不可能做下来。
赵士程微笑道:“当然是让他知道厉害,知道朝廷的坏处,否则,一上来就让他和周围那些渔民起兵对抗朝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王洋点头称是。
赵士程则轻轻拨动手上的琴弦,继续道:“无恒产者无恒心,过惯了苦日子,便是再难一点,也能继续忍受,可是一旦过上好日子,他们才会守护生活的恒心,见到了朝廷的不可靠,他们才会相信自己,这也是我要教他的事情。”
王洋若有所思:“徒儿明白了,张荣等人,都是本地渔人,素有威望,这几日,您试探过好些个有威望的渔民,也只有此人,胆敢出手,这就是您看重他的原因吧?”
赵士程点头:“不错,他看着三大五粗,但心思很细,做事也挺周全,会看人眼色,有时候,光我看重不行,还得他能立起来,这人生,本就是相互成就。”
“徒儿受教了!”王洋钦佩道。
“既然受教了,你倒说说,接下来怎么做。”赵士程试了几个音,旁边的大鸟拿头撞了他一下,他立刻安抚道,“这就弹,这就弹,你别急嘛。”
说完,便弹起了曲子,声音清脆绵延,如若鸟鸣。
王洋则在那轻扬的琴声中反复思索,过了许久,才道:“梁山泊地势低洼,可以清泥为塘,用以养鱼,挖出来的淤泥可用来开垦桑田,此地易涨水,做农田不太适宜,可用来圈养猪,以粪养鱼,还可发展市集,咱们做的鱼松鲜美可口,在东京城卖得不错,还可以芦苇做纸、席……”
说到这,王洋轻轻一叹:“徒儿所学有限,也只能想这么多了。”
赵士程却很赞许:“已经不错了,咱们刚刚到这里不久,不能太过心急,要等这里人接纳认可咱们,才进行下一步,地基是重中之重。”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和改变,这里的人们凭什么放弃平静的生活,陪他去出生入死,赵士程虽然喜欢画饼,但大部分的饼,可都是变现了的,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等市集搭了起来,咱们再种田、养殖、做工坊,”赵士程教导他,“到时,粮可以少纳或不纳,手把手将技术教给他们,农闲时上一两门课,到时,这里生意好了,就不会少了西城所那些人,到时,这处,便是一块肥肉,让人垂涎,就看他能不能护住。”
王洋微微一叹:“这其实也是新镇,只是没有您的庇护,反而要让他们自己去承担……”
赵士程摇头:“这生活,本就得自己承担,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我的庇护只是一时,不能一世,这里是试验,新镇那边,迟早也有这一日。”
王洋当然懂,认真点头道:“师尊放心,徒儿必不负所托。”
……
“什么东西!还敢说监司贪你买扑钱,把他给我拖出去!”一名吏员站在县令身旁,指使着衙役,将张荣拖出县衙,一番暴揍。
衙门的棍棒和天空的雨水重重落在身上,张荣的愤怒却没有一点消融,反而像大火一样熊熊燃烧,他用力挣扎反抗,却又双拳难敌四手,直到有人上前,求衙役住手,并且给了点银钱,他们才不理这个普通渔夫,啐了两口,回到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