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28)
太监总是面白无须,但上了年纪,也会如常人一般衰老。
苏培盛看起来还是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一些,面上并无许多沟壑,此刻面无表情,有十分之庄重。
婉襄再拜下去,“公公今日之言,婉襄铭感五内,将来定不负公公扶持之情。”
苏培盛再是雍正身边的第一人,也总害怕有年老力薄,日久恩疏的一日。
她今日既来求他——也是因为她尚有求他的资本,总应当许以好处,如此这般,彼此之间才是平衡的。
下一刻苏培盛便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唤进奉茶宫女,将她手中的茶交到了婉襄手里。
“万岁爷许久不唤人进去了,我要去瞧一瞧。刘姑娘这便随我走一趟吧。”
婉襄本就是来乾清宫做宫女的,这是她分内之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跟着苏培盛朝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走去。
小宫女在前为她们掌灯,他们朝着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走去。
在清朝早期,这里只不过是宫中造办处制作御用物品的作坊,而雍正迁居养心殿之后众多的作坊便逐渐迁出了内廷。
小太监候在门前,婉襄不敢抬头,随着苏培盛走到了距离御座不远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今日长街,他于轿辇之上从叩拜虔诚的她身边经过,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已经极远。
可此刻入目皆明黄,他仍旧高高在上,她才终于感受到“天威森严”这四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婉襄觉得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地发着抖,而后她听见苏培盛轻轻地唤了一声,“万岁爷?”
宝座之上的人抬起头来,语气略略有些不耐烦,“朕此刻不想喝茶。”
苏培盛便回头望了婉襄一眼,看着她上前一步,“今日大雪,至此而雪盛,严冬已至,宜滋阴潜阳,请万岁爷沉心朝事之时亦兼顾龙体。”
婉襄这副身体本就属于十六岁的少女,音色清泠泠,如月下山泉。
上首的皇帝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既是如此,便奉上来吧。”
婉襄始终没有抬头,不知雍正此刻是什么神情,她心中不断回响的只是桃叶的那句话,“若是万岁爷心中已有姐姐,决计不会认不出你。”
他们此刻的距离比白日时更近。
婉襄奉上了茶盏,雍正却并没有立刻接过来,“是今日在长街之上遇见了朕,所以才想起来还有乾清宫这桩公案么?”
大雪之日,却并没有下雪。
周围只有烛花爆开的声音,以及,苏培盛从养心殿中走出去,那极轻微的关门声。
关门时带起了风,御案一旁烛台上的灯花也跳了跳,犹如婉襄此刻极速跳动的心。
在长街上他不是没有认出她,或许只是生她的气。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她,所以才允许她这般冒犯。
婉襄跪下去,“奴才自知辜负圣恩,未敢有一日忘却。实是永寿宫宫女桃叶于奴才而言曾有救命之恩,因此不得不结草衔环相报。”
这在雍正眼中或许也不过只是狡辩,他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人,什么恩情能够重得过他,应当重得过他。
但他很快便接过了婉襄手中的茶盏,宽宏大量地嘲笑着婉襄,“朕不过随口问一句,便吓得这样。”
他将那盏茶随手放在一旁,重又拿起婉襄进殿之时他手中的那只砚台,“过来帮朕瞧一瞧,朕总觉得内务府新造的这个砚台仍旧不大如意。”
婉襄仍为天威所慑,只是微微抬起头来,他却并未将他的目光收回,同她四目相对之时笑意更盛,拿起手中的砚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婉襄脑海之中的系统又一次自动启动了,“发现故宫博物院未收藏古物,请执行者扫描相关文物。”
她努力地摒弃了脑海之中的杂念,仍旧一副谨小慎微模样,“不知万岁爷能否将这只暖砚交予奴才仔细一观?”
雍正自然而然地将这只暖砚交到了她手里,指尖短暂相触,如静电一般酥麻之感顷刻之间传进了婉襄心里。
她不得不将方才所生的旖旎心思都忘却了。
婉襄仔仔细细地将这只砚台都看过一遍,等待着进度读取完成,而后她微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同雍正坐在宝座之时一样的高度。
砚台放在御案上,她自虚空中拈出一支毛笔,佯装自其中取墨,“万岁爷,这只砚台太高了。”
这般高,书写时便会不方便。
冬日笔锋晓冻,墨池夜结,文人造出暖砚,本就是为了砚台之中的墨不凝结,书写流畅。
可若是取墨之时仍旧不便,岂不是顾此失彼?
这只暖砚应当原本就已经是雍正改造过的了,一般的暖砚或于盒下盛热水,或于其下燃炭,使火气透入砚底。
但这一只并不是,于观旁另做了一小炉,状如香炉形,底下有足,上有铜丝罩。如此这般,香炭潜燃,砚亦可暖。
她记得她曾经见过故宫博物院中的一只赤铜暖砚,此物应当就是它的前身。因并不能使得雍正满意,所以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婉襄这般模仿一番,雍正也知问题所在,“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改进?”
从他的笑意之中,婉襄一下子了悟,他哪里是不知道这个砚台的问题出在何处,不过是要使她说话,使她放松下来。
她领了他的情,按照记忆之中那只赤铜暖砚的模样描述,“暖砚做得高了,应当请匠人酌情再做得矮些。”
“此外,火炉之下的如意脚亦做得不好,不若去掉,在御案之上也能放更稳当些。毕竟御案之上多是文书等易燃且重要之物。”
婉襄演示之时,目光曾掠过御案之上。
雍正的东西摆放地十分整齐,只是因品类甚多而显得有些杂乱。
奏折占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奏事折面为素纸,为表郑重意,请安折则以绫绢为面。
一旁有一些以素纸裁出来的小条,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字,应当是朱谕。上面的内容婉襄既没有时间看,亦不敢看。
他的右手边有一张条幅,上书“戒急用忍”四字,是雍正对自己的提醒。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副以水晶打造的眼镜——雍正年少时便酷好读书,他其实是个近视眼。
婉襄又想了想,觉得并没有其他值得改进之处了,下意识地望向雍正,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睛里。
“匠人都是不读书习字之人,因此不懂实用,只一味揣摩奢靡华丽之意,反使其偏离朕之本意。”
是望着她时的眼睛,不必蓄藏烛光或是月色,仍是明亮的。
“但婉襄,你并不是。”
作者有话说:
本周(指榜期)第三更~下一章就要隐晦地表明心意啦!
第24章 时宜
她不是什么?
下一刻婉襄反应过来,立刻便重又跪了下去,“请万岁爷降罪。”
上一次相见,她妄议政治,不是只读过《女训》、《女则》的女子能有的见识;而片刻之前她凭空捏就一支毛笔佯装书写的姿势亦十分娴熟,更不是不曾习字之人。
她曾经同他说过她并未读过什么书,眼前这人是天子,如此这般,是欺君之罪。
皇帝却只是于御座之上微微俯下身来,伸出的手在空中犹豫片刻,终于在婉襄额上找到了落点,是上一次在咸福宫的台阶之上磕出来的伤疤。
“女子当谨守本分,长于女红,不通诗书,这是你们汉人的规矩。但朕从不这样想。”
他的手并不光滑,指腹甚至可以说是粗粝,是常年握笔,年少时张弓射鹿留下的痕迹。
“朕之养母孝懿仁皇后熟悉满汉经史,朕六岁进尚书房念书,皇考考校学问之时,学识便已远超诸年长皇子之上。“
“而后亦几十年如一日钻研学问,因此张英、徐元梦屡得皇考重用封赏。唯有朕知,这其中亦有早年孝懿仁皇后抚育教导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