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琅默声，侧目凝他。

叶栖竹唇角动了动，扯出个弧度。想维持一派的泰然，殊不知，这神情比哭还难看。

“我们来的时候，一共有三十二人。”他声音低沉，还时不时会顿一下，“长老没有携带玉牌，其余弟子的，我……只找到了这么多。”

屋内烛光微烁，映在叶栖竹脸上，明暗交汇。

向来风光的沧澜宗首席大弟子满目哀戚。

“是我没用。”他说。

他痛恨那个为区区金丹期而沾沾自喜的自己，痛恨面对战局只能仓皇逃窜的自己。

严格来说，晋琅无法完全融入到他们的情绪当中。他仍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处于对立面的反派。

但当他情绪产生些许起伏的时候，晋琅又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并不会像从前那样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他从一开始的扮演晋琅，逐渐的，成为了晋琅。

*

山师在出来之后通过玉牌与山钶真人和其他宗门长老联系，诉尽前因后果，并如实禀告迴渊至今未归的事实。

长老们同山师一样，都很担心迴渊天尊是否需要支援。

就在长老们几乎都要定下派谁前去增援之时，掌门山钶力排众议，劝服他们不要没事跑去给迴渊添乱。

还下了死令，叫沧澜宗弟子休整后直接回宗。

这个想法跟晋琅同一样的。

也不知道这群小毛头到底是对天下第一这个名号没信心呢，还是对他们迴渊本人没信心。就这么丁点修为，还总想着自己能出一份力。

说实在话，别添乱就是能做出的最大贡献。

自家师尊下了命令，叶栖竹也只好答应，修整两天过后返程。

不顺路的别宗打算在此别过，临行前一夜，特地来找沧澜宗弟子饯别。

他们向掌柜的求了仙酿。短短时日，醇香依旧，与他们同饮坐乐的伙伴却不复当日。

晋琅不参与，趁着无人注意，悄默声溜了出去。

走的不远，复行数十步，窜入一条漆黑的巷子。

巷子深处，青年人抱着白猫从阴影处缓缓走出。

那白猫还是十分惧怕晋琅，头埋在萧怀中也依旧是那副飞机耳的模样，尾巴夹在屁股后头。

虽说经历了同生共死这么一遭，萧闫庄和大猫秋白还是没法对晋琅放下戒心，始终怀揣着惧意。

“大人，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宗了，血莲片……”萧闫庄战战兢兢，“您放心，我们今后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更不会靠近沧澜宗半步！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立下血誓！”

晋琅勾唇，月光纱轻笼，明半面，暗半面。

唇角的笑意便衍出两份意味。

一方乖腆，一方邪妄。

萧闫庄背脊发麻，不住后退半步。见状，晋琅眉头微动，只笑道：“退半步做什么？不想取了？”

“不！”萧闫庄咽了口唾沫，狠下心捧着大猫走上前，“还请大人收回血莲片！”

晋琅非言而无信之人，见逗得差不多，并指凌空拂过。

血色的光点从白绒绒大猫身体中沁出，悄然消散。

没了束缚，秋白小声喵一下，飞机耳依旧秉持原样。尾巴尖儿却从屁股底下抽出，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萧闫庄还没回过神，令他肝胆生颤的金衣少年便已经完成了任务。他直楞楞看着少年回身，发上一缕金丝，映着柔和清冷的月光，亲密相缠。

心巴微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愣怔好一会儿，直到大猫秋白尾巴扫到下颚，被痒意唤回神志。

秋白也在看鲛人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是什么心绪。

“走吧。”萧闫庄轻搓大猫毛茸茸的脑袋，浅声道，“今后不会再见了。”

“喵……”

幽黑暗巷中，一声起，一声落，再无动静。

晋琅出去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从门外迈入半步，便引着不少人侧目。那位不知名的别宗弟子更是两眼一亮，端着酒杯，踉踉跄跄就朝晋琅走来。

“……小，小师弟，来……我敬你一杯！”喝多了，话都说不利索。

晋琅避开他半步，客客气气地回应：“这位师兄，您喝多了。”

“小师弟。”他步履虚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要撞到晋琅身上似的。约离晋琅两步才站定身子，将手中一杯玉瓷递到晋琅面前，“敬你，敬天尊。”

提到天尊，更多人目光投落。

这不知名的别宗弟子说话断断续续，他抬了抬杯，示意晋琅同饮。

“若没有天尊，没有沧澜宗，没有你。我们宝璃门，恐怕就完全折在这儿了……”

“是啊！”有人随声附和，端起杯盏，敬向叶栖竹，更敬向其余的沧澜宗弟子，“若无天尊相救，我等恐怕，连个全尸都不能留。”

赤水峰三师哥起身，接过酒盏干尽，霄岚峰五师兄见状，也向别宗弟子敬去一杯。

敬逝去的修士，亦敬生死。

叶栖竹提壶痛饮，更是豪迈。

气氛到这儿，晋琅不喝也不行。

他从别宗弟子手中接过玉瓷，一饮而尽。

魔尊千杯不倒，不怕喝酒。

他却忽略了晋琅这幅新塑的身躯不耐酒，更忽略了人鱼的特性——不耐酒。

三两清酒滚过喉腔下肚，晋琅面上的笑意猛地一僵，只觉得酒液如猛毒一般，迅速流向四肢百骸，烧得他背脊发烫。

“小……师弟？”

别宗弟子醉意朦胧的迷瞪着眼，似乎瞧见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师弟脸侧，闪烁着微微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饲养指南之十

不要随便给人鱼喂酒，人鱼这种生物，真的不耐酒精，就算是2度的果酒也会开始醉。

醉后会做出各种各样惊人的举动，

譬如不知羞耻的撒娇——

譬如会唱歌——

譬如恳求心上人摸摸自己尾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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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小醉鱼

恍惚间, 这位别宗弟子似乎看见了一只漂亮的海螺……海螺尖端还嵌着漂亮的明珠。

别宗弟子还在那晃神，琢磨着这到底是个什么。

下一瞬，身子腾空，随后重重摔落, 砸碎了一片桌椅！

店里登时慌乱不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别宗弟子身上, 倒是没人注意到那名金衣小师弟什么时候消失的。

……

夜色中, 金影掠空，晋琅几乎是飞奔回那间小宅。

他浑身滚烫, 尤其是耳朵尖和尾巴，这样持续灼烧的感觉叫他险些遏不住耳鳍。

急匆匆奔回迴渊置办的宅子, 晋琅三下五除二就褪了身下的束缚，一阵激烈的水声伴着飞扬的巨大水花，把池边全泼了个遍。

水池里的水位下降是肉眼可见的。

金色的长裙人鱼就这么面朝下扑着，动也不动。

发带本就扎得不紧, 这下倒好, 水力冲击下, 金色缎带松散, 浮在水面晃荡。

“啪！”晋琅抬手, 一掌拍向水面，轻易捉到这条出逃的丝带。

他散漫地摇动鱼尾，游到池边，半个身子攀倚着，露出水面。

湿发紧贴湿透的衣裳，一并勾勒漂亮金色人鱼的身体曲线。晋琅歪着头, 眼眸是迷离, 攥着发带想重新绑到头发上。却不料仙酿作祟, 醉意朦胧的他用发带把一缕乌发和小指头绑到了一块儿。

魔尊大人甚至还挺满意自己的作品，眯着眼观赏一会儿，便伏在岸边，用手肘垫着脸颊，断断续续哼起了小调子。

四下无人，刚从万鬼城回来的迴渊，正好就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受害者。

他踏月而归，刚进门，就听见水池方向飘来一些细碎的声响。

调不成曲，曲难成歌。

这曲声摄人心魄，勾出人倾听之欲和魂灵晃荡，但…那个调子…又好像锤头一下一下砸在天灵盖上，叫人耳膜又痒又痛，脑壳又晕又麻。

也就修为高深的迴渊天尊能承受的了这细雨裹挟着狂风的魔音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