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168)
胤礽呼吸急促,眼里是疯狂的光,他死死盯着齐佑,怒吼道:“我不服!老七,我当了快四十年的太子,四十年的太子!老七,你读了那么多书,史书上可有如我这般的老太子,处处活在他的眼皮下。吃什么,穿什么,读什么书,做什么事,身边伺候的人,全都由他人决定,连呼吸都不得自由的太子?我不欠谁,这个太子之位,是我的额涅,我的舅家亲人,拿命替我换来。我不欠谁,谁都不欠!”
齐佑提壶,替胤礽再倒了碗茶,说道:“二哥,哪怕您心中有再多的怨恨,事已至此,您又待如何?好好活着吧,让与您一起的家人们好过一些,这是您目前能唯一能做的事情。”
胤礽的眼泪猛然汩汩而出,双手捂住脸,肩膀抽搐着,无声痛哭。
齐佑没有劝,安静坐在旁边看着胤礽哭。等到他哭完,递上干净的帕子,茶水。
胤礽不客气接过帕子擦拭脸,喝了几口茶。他眼眶虽然愈发肿,看上去倒松快了些,深深吐出口浊气,哑着嗓子说道:“老七,我一落败,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能来看我,还能叫我一声二哥,我承你这份情。”
齐佑笑道:“我也做不了什么,以后有我在京城,你们的吃穿用度倒不用太担心。锦衣玉食我办不到,能保证你们能吃饱穿暖。明日我让人送些好的炭,几身合体的衣衫进来。”
胤礽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臃肿的身子,神色黯然下去,自嘲地道:“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四下连指甲盖大小的纸都看不到。我除了塞一肚子猪食,与女人玩乐,还能做什么呢?时日漫长,白天黑夜没完没了。我不能让脑子空下来,一空,我会胡思乱想,会疯掉。”
齐佑眉头皱了皱,说道:“明年我打算送弘暖去顺义学堂读书,我会跟汗阿玛提一提,让侄儿侄女们一起去顺义。他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读书,也好有个伴。”
胤礽愣愣看着齐佑,鼻子直发酸。他凄然一笑,说道:“是我连累了儿女。老七,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起身行礼。
齐佑赶紧拦住了他,说道:“二哥,您坐吧,别讲这些虚礼。倒是您,要多动一动,太胖可不好。”
胤礽坚持着见了礼,目光炯炯盯着齐佑,朝屋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老七,我再托您一件事,将弘皙弄到宫外去住。”
齐佑迎向胤礽的视线,坦率说道:“他太年轻了,还是让他留着吧,有人看着不会出事。”
胤礽愣住,过了半晌,他跌坐在塌上,苦笑道:“也是,出去被有心人挑拨,只会害了他。”
齐佑看了下天色,站起身说道:“二哥,我得走了,您多保重。”
胤礽缓缓站起来,将齐佑送到门口。在错身的瞬间,将手里的纸团不动声色塞了过去,摆摆手,说道:“我不能出门,就不多送你了。”
齐佑捏了捏手心,对走过来相送的石氏颔首欠身,“二嫂留步。”
离开咸安宫,齐佑到了先直郡王的府上。与咸安宫一样,曾经金碧辉煌的王府,大门油漆斑驳,到处都透着腐朽与破败。
胤禔与胤礽不同,他瘦得惊人,眼眶深凹进去,衣袍挂在身上,随着他来回的走动晃荡。
一见到齐佑,他先是愣了下,飞快冲过来,枯瘦的双手猛地抓住齐佑,桀桀如同老鸹般狂笑:“老七,你来了,真好,你来了!”
齐佑抽挥手,叫了声大哥,转头四下打量。到底是以前的王府,屋子里虽然冷,倒比咸安宫要好一些。
胤禔停止了笑,狐疑地打量着齐佑,问道:“外面重重护卫看守着,你如何能进来?”
话语微顿,接着他眼睛一亮,急促而期待地说道:“你可是来放我出去,汗阿玛查明我是被冤枉的了?”
齐佑就那么望着胤禔,残忍戳穿了他的幻想,说道:“我跟汗阿玛请求,来看看您。今天我刚回京,先前顺路去看过了二哥,出宫之后再来了您这里。”
胤禔眼里的光散去,又猛然疾走旋转,拍着手掌大骂:“该!活该!老二不是好东西,老三更不是好东西!老七,我跟你说,老三自小就不是好东西。呸!什么书读得好,他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沽名钓誉的混账王八蛋罢了!”
齐佑被胤禔转得头晕,伸手拉住他,说道:“大哥,别骂了,坐一会吧。”
胤禔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看着齐佑。突然,他一下抓住齐佑的手臂,慢慢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凄凉,传得很远很远。
等到胤禔哭得差不多了,齐佑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劝慰道:“大哥,地上冷。起来吧,仔细着生病。”
胤禔哭得嗓子都冒火,眼泪干了,撑着膝盖站起身,坐回塌上。胡乱擦拭了脸,沙哑着嗓子说道:“老七,你能来看我,也只有你来了....”
齐佑见胤禔没再流泪,却看上去比哭还要哀伤。他摸了摸炕桌上的茶壶,见还微温着,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说道:“大哥,您喝点水。”
胤禔接过茶碗喝了几口,难过地道:“我这里没有好茶招待你,瞧这茶汤跟泥浆一样,如今只能吃这些茶了。老七,你嫌弃吃不下的话,我也不会怪罪你。”
茶是陈茶,茶水有些浑浊,肯定比不上以前。齐佑听得哭笑不得,见到胤禔还能挑剔吃穿,倒是放下了些心,说道:“大哥,我让人给您送些茶叶来。其他的吃穿用度,我都回去给您准备一些。不过,您得多担待,锦衣玉食是不行了,我真没什么银子。”
胤禔斜乜了齐佑眼,幽幽叹息一声,落寞地道:“我哪能不知道你,就靠着俸禄田庄过活。你待奴才下人宽厚,还不贪污受贿,能有银子才怪。你有这份心已经足够,我如今也不挑,戴罪之身,能多活一日都是万幸,哪能还挑剔。”
齐佑如同在胤礽那里一样,问了胤禔的意见:“大哥,侄儿侄女们没人看着,长久以来也不是个事。我打算年后送弘暖去顺义学堂读书,您要不要他们也一起去?只是,二哥的孩子们也要去。”
胤禔怔了怔,出神望着某处,半晌后凄然一笑,说道:“我们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两败俱伤。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儿女们还能动,让他们去吧。不管他们如何对待彼此,我是管不着了,各安天命。”
齐佑说了声好,“大哥,我得回去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您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胤禔看向齐佑,满脸不舍怅然。他知道,齐佑这句话不过是安慰。
这次来看他,得了康熙允许不易。若是经常来看,就得惹怒康熙了。
胤禔脸色一暗,嘴里苦涩蔓延,说道:“宫里的人向来势利眼,额涅那边,你让成妃母帮我照看些。我这个儿子,没能尽孝,还让她成日为我操心,实在对不起她。”
齐佑一口应了:“好,惠妃母那边,我会跟额涅去说。大哥,您活得好,惠妃母才会好。”
胤禔眼又红了,抽噎了下,说道:“老七,你送东西进来时,给你嫂子多准备些,快要过年了,给她几身新衣衫穿。她嫁给我这么多年,生了一堆儿女,身子不好。又陪着我圈禁,眼都快哭瞎了。老七,你去吧,以后,你的侄儿侄女们,一并都交给你了。”
齐佑想到先前见到的伊尔根觉罗氏,她比石氏看上去还要苍老,头发几乎已经见不到黑色。他点点头,说道:“先前我听到大嫂在咳嗽,我再去太医院给她开方子,抓些药送进来。”
胤禔脸上浮起笑,站起身送齐佑出门。他压低声音,在齐佑耳边飞快说了几句,然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说道:“老七,你再给我送些酒进来。”
齐佑笑笑,走出屋外,朝胤禔抱拳,“大哥,回去吧。酒就别吃了,喝酒伤身。”
胤禔瞪眼要发怒,齐佑已转身大步离开。他脸上的神色淡去,站在廊檐下,失神望向天际某处,久久未动,几乎与风雪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