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122)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他向来尊崇修身,齐家,治天下。在扬州时,他不许百姓玩乐,肃清了扬州风气。
在齐佑看来,他的种种做法,却是大错特错,昏庸至极。可齐佑的话,说得句句在理,加上他的举止言行,压根没脸反驳。
生在南方海边的施世纶,这辈子第一次来到北地。起初尚好,一过张家口,周围的景象就开始有了变化。
他从未见过如此辽阔,却又如此寂寥的天地。说是寂寥,其实就是荒凉。
荒凉向来伴随着贫瘠,等到了黑龙江河边的船坞,施世纶从最初的震惊,到了后来的麻木。
远离中枢,施世纶摸不清康熙的想法,起初接到调任旨意时,他除了惊讶与忐忑,余下的便是沮丧。
同仁们兴高采烈道贺,施世纶当然能看出他们的言不由衷与幸灾乐祸。
从江南最为富裕之地,一下被调任到极寒的北地,哪怕是封疆大吏也没人愿意去。
离开扬州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鞭炮声,接着,鞭炮齐鸣。
走了很远,施世纶耳朵里尤为回荡着那些鞭炮声。午夜梦回,他有时候做噩梦,好像梦到那些鞭炮,在身边炸响,吓得他惊坐起,冷汗淋漓。
心里坚持多年的东西,此刻轰然全部崩塌,施世纶眼眶泛红,茫然喃喃自语道:“我竟然如此昏聩,如此不堪呐!”
齐佑望着施世纶空洞的眼神,起身说道:“施大人既然要走,我也就不多留了。正好我要去田里看看,与施大人同路,一起走吧。”
施世纶魂不守舍站起身,与齐佑一起出了门。
午后灿烂明媚的太阳,造照在地里的庄稼上,禾苗与秧苗绿得似碧玉,随着微风轻晃。
施世纶被风一吹,脑子清明不少,随意抬眼望去,霎时怔住了。
来的时候赶得急,没能仔细看过周围景致。
如今举目远眺,远处村郭依山傍水,茅草屋顶飘散着袅袅炊烟,童子赶着牛羊在放牧,地里的百姓在躬身除草。
与以前见到的荒凉不同,他好似闯进了桃花源,安宁祥和。
施世纶心蓦地一凉,头皮跟着发紧。此时他方真正回过神,禁不住汗如雨下。
从齐佑先前不留情面、句句如风霜刀剑紧逼而来的训斥,再联系到他的名声,眼前所见的村庄田地。
施世纶清楚得知了一件事,齐佑并非浪得虚名,他是真正有本事。
施世纶神色灰败,嘴皮蠕动着,呐呐问道:“七阿哥,这片苦寒之地,您是如何做,才让其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齐佑眼神从施世纶身上扫过,说道:“空谈空想误国,少说废话,多做实事。”
施世纶似懂非懂,陷入了沉思之中。
齐佑转过头,不咸不淡说道:“施大人,回去吧,管好你该管的兵,而不是管到无关的百姓身上去。船要下水验收,到时候好不好,自然一清二楚。”
施世纶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恭敬应了是:“七阿哥,我知道了,那些师傅们,只要他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定不会再多管。”
齐佑唔了声,未置可否,严厉地道:“你要记得,真正保护百姓,是让他们在安稳的环境中,将日子过得更好。父母官不是真父母,他们在自己的家宅中,如何过日子,那是他们的事情。只要不违法,你就不要硬闯进去,按照你的喜好,去教他们如何做。”
施世纶神色羞愧,忙应了是,施礼告退。
齐佑只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便转身去找林大牛了,地里的庄稼重要。
从施世纶进村子时,齐佑就知道了。当时他在忙着与林大牛他们种番薯与洋芋,便交待了得高几句,继续留在地头,故意给施世伦一种他是无所事事的纨绔错觉。
齐佑当然不喝酒,酒不过是空酒壶里加了白水,取个气味罢了。知道施世纶不喝酒,所以不怕他发现。
做这一切,齐佑是为了让施世纶更加清楚自己的荒谬与言行不一。
施世纶懂不懂,能不能改,齐佑觉着有点难。他毕竟几十岁的人了,哪能凭着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个性。
齐佑也不在意这些,只要以后他管着自己的兵,不乱伸手就行。
其实施世纶官做得好好的,齐佑把他弄来,完全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施世纶与别人不同,齐佑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绝对不会容忍。
施世纶将制下的百姓,教化成千篇一律的面孔,毫无个性,只知道听话顺从。
齐佑看过以前的老照片,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他迄今都无法忘记。
这就是大清禁锢思想多年,所教出来顺民的模样。实在太可怕,堪比另外一种方式的“文字狱”。
为了后人不做列强口中的“东亚病夫”,齐佑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七十九章
夏季短暂一晃而过, 眨眼间就入了秋。
小麦最早成熟,与其他农作物错开,能缓解些百姓忙于收割的辛苦。
第一年耕种小麦,产量不算好。植株长得倒茂盛, 结穗的时候出得比较小, 还有一部分空壳。
失望归失望, 总体来说也不算太差。比起齐佑第一年耕种下去, 收成只与种子差不多相比较起来,产量至少翻了倍。
还得感谢的是, 蒙古人与鄂温克等几个部落以前没种过地。他们看到自己地里有收成就已经很满足, 按照他们的习惯,等小麦一入仓,就开始跳舞唱歌庆祝丰收。
除了下地耕种,另外一边还在继续开荒,修路挖渠, 就是放牧的童子们, 到如今都瘦了一圈。
齐佑考虑后面还要收水稻洋芋与番薯,加上一些豆子与高粱小米, 从春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没一天闲下过。
平时只吃些杂面馒头, 几乎不见油水,再不补一补,人就得累趴下了。
养了两年的猪, 今年有了番薯藤,已经长得很肥, 差不多有两百多斤。
齐佑打算拿来过年杀了, 一半让他们打下牙祭, 一半利用鄂伦春他们擅长做肉干风肉的本事,做出来卖给内务府,换取银子好赶紧开办学堂。
齐佑咬了咬牙,趁着下雨天闲着,忍痛让他们杀了一头。几个部落分了肉,加上萝卜白菜一煮,热闹堪比过年。
所幸这一次,没人再敢喝酒。这其中也有粮食欠缺,酒太贵的原因。
先前他们分的银子,朝廷惠民局赈济过来的针线粗布等货物,他们看到难得便宜,一下买了个够。
齐佑当时看到他们的豪爽,直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又忍不住想笑。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面对着便宜的诱惑,谁都抵挡不了。
买得多也好,估计他们也清楚。便宜难得,朝廷总有一天会负担不起,以后再没这种好事了。
收来的新小麦,齐佑建议他们留了一部分,另外的全部拿去换成了黑面,好撑到水稻与其他粮食成熟,免得饿肚皮。
至于朝廷那边,齐佑压根没多大指望,欠他的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
国库永远穷,朝廷永远缺粮。加上要在黑龙江河布置水师,少谁都少不了军饷。
康熙来了信,这次水师的兵,打算不用披甲人。一来他们不会打海仗,二来养他们的成本太高。
齐佑开荒种地,粮食产量虽不尽人意,康熙却极为聪明看到了前景。
这片肥沃的祖宗之地,被披甲人随意占去开垦耕种,却不交一颗粮食,康熙舍不得了。
不过,既然要重新派兵来,究竟派何处的兵好呢?
八旗兵丁基本不懂得水战,当年与郑经的仗,基本都是前明留下来的兵在打。
这群兵如今都上了年纪,大多数一身伤痛,七成左右都已解甲归田。余下来的,则成了武官将领。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汉人。康熙一边认为八旗权贵尾大不掉,一边打心底还是信任旗人守护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