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55)
萧竹对他与姚斯涵的初见印象很深——那是他第一次迈入太学的大门,当他一瘸一拐走到座位上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他,眼神有探究亦有嘲笑,他那时难堪得想掉头就跑。
但他知道,他跑起来的姿势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得上狼狈,就算他落荒而逃,也只会收到更无情的嘲笑。
就在这时,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从远处跑来,他拉住萧竹的手,脆生生地问:“哥哥疼吗?”
萧竹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关心的语气询问他的腿。
那时萧竹九岁,姚斯涵六岁。
萧竹那时就发誓,要永远护着这个小孩儿,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人欺负对方。
再大一些的时候,姚斯涵渐渐懂了周围的孩子为什么都笑话萧竹,但他对萧竹仍旧如往常那般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萧竹十二岁生日时,姚斯涵带着对方去了郊外,神秘兮兮地从竹林中拖出一个物件。
那时候姚斯涵还没有开始窜个子,他拖着那东西就像老鼠拖秤砣,看起来分外滑稽。
但萧竹笑不出来,他只感受到姚斯涵沉甸甸的心意。
那是一截用丝绸包着的沉香木。
姚斯涵对萧竹说:“哥哥,我打听过了,你只要将木板垫到脚下就能像我这样走路,到时候他们就不会笑话你了。这是我向父亲要的,是全国最好的沉香,送你!”
萧竹明知垫了木板也很难让走路的姿势恢复成平常人的模样,但他还是接过那截木头,郑重地道:“好。”
那截沉香木被他妥帖珍藏在衣柜中,时至今日也不曾丢弃。
从那以后,他真的在鞋底垫了块木块,并将自己关在府中不再出门,这一关就是整整三年。
在经历了脚底被磨烂、腿走到抽筋等等一系列苦痛后,萧竹垫上木块后终于能像正常人那般走路了,尽管他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也比平常人慢得多。
萧竹再次见外人是在他十五岁的束发礼上。
萧竹还在梳洗时,姚斯涵就偷偷溜到萧竹房中,挥退为萧竹梳头的奴仆,自己执起梳子替萧竹梳头。
小孩子惯不会隐藏心思。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不时还扯痛了萧竹,显然注意力不在头发上。
他囫囵梳完,弃了梳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镜中的萧竹,道:“沛哥哥三年不见我了。”
萧竹好脾气笑答:“你还会有很多哥哥呀,何必执着于见我。”
姚斯涵扑到萧竹怀里:“可我最喜欢沛哥哥。”
“叫舅舅。”萧竹问,“为什么喜欢我啊?”
“因为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叫舅舅显老了!”
萧竹笑得打跌。
小孩儿却急了,他问道:“我束发的时候哥哥也会为我梳头吗?”
萧竹好笑地摸了摸姚斯涵的头发:“只要陛下同意,我就为王梳头。”
姚斯涵得了允诺,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萧竹那时在想,他希望这小孩儿永远这么天真无邪。
那时叶如惠已死,舒蓉经过几年的努力,后宫不仅无可与她争宠之人,她亦也牢牢抓住了圣心;萧修平则一路扶摇直上,没有人敢再议论或嘲笑萧竹了。
萧竹想,若时光永远停在那时候就好了。他对姚斯涵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会想着怎么做一个好舅舅,当姚斯涵最坚固的盾。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割开伤疤所带来的疼痛也永远会被记得。
萧竹的性子敏感,总怕别人翻起旧事,可偏偏有不知好歹的人喜欢抓着人的伤疤一探究竟。
一晃三年,姚斯涵十五岁了。
皇子的束发礼自然得大办,姚百汌在姚斯涵的府邸中宴请了京中所有的名门贵族。
萧竹也来赴三年前的约,替姚斯涵梳了头。
束发宴上觥筹交错,姚百汌不在,群臣可以毫无顾忌地狂欢;因此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吃了酒,一时宴会上酒气熏天。
喻望飞带着一群孩子在凉亭的二层蹴鞠,身为主人的姚斯涵自然作陪。
他是彼时大司酒喻瓒的儿子,而喻瓒又是姚钦铎的舅舅。
喻望飞此人横行霸道,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国中重臣,别人越是禁止什么,他越是要去触碰那个禁忌。
从梳头开始,萧竹一直跟在姚斯涵身边,但因他腿脚不甚灵便,故而没有参与蹴鞠,只坐在一旁沏茶。
半局终了,喻望飞问萧竹:“你为何不同我们玩耍?你是不是瞧不上我们?”
萧竹心中闪过一幕幕被羞辱的片段,他局促地往后退着,嘴里飞快地喃喃:“不……不不……不是的。”
这个凉亭姚斯涵为了附庸风雅,让自己在亭中吹箫显得更潇洒些,特地将栏杆修筑得十分稀疏,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