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116)
他又问:“那你又为何来寻我?”
归云廷答:“当年我害得师兄被逐出师门,我欠师兄的,自当奉还。”
一腔情意错付,到头来庭前花谢,行云四散②,空悲切。
何钟子道:“你是觉得与我共苦数十载,护我、佑我,如今与我两不相欠了,对么?”
归云廷没有答,但何钟子却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答案。
回家后,何钟子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
屋漏偏逢连夜雨,何钟子重病时遇上了一伙强盗。
他住的屋子便是同归云廷住了数十载的那一处,家中被洗劫一空,归云廷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幸免。
盗贼临走前一把火烧了何钟子的家,连同何钟子的拂尘与挂在拂尘上的戟结也被投入火中。
何钟子急火攻心,呕出一口血来,他的心智却因这口吐出的血变得清明。
他想活。
他还有很多未竟之事,他怎么能死!
他浑身都使不上劲儿,屋子中又烟云缭绕,根本辨不清前路,但他还是咬着牙,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出屋子后,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何钟子此番可以算作是九死一生,那伙盗贼已在京中作案多起,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他们打劫过的屋舍中无人存活。
待后来那伙贼人被抓住后,何钟子才知道,他们破门而入时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们理所当然地将他当做了死人。
当然,此为后话了。
且说盗窃案发生后,惊动了时任京兆尹的归云廷,他前来探查后才发现受害者竟然有一位是自己昔日的好友。
虽说在他的婚礼上发生了那般尴尬的事,但多年情谊不可能因为一次争执而消弭殆尽。
他向何钟子了解了案发的经过后,本欲与对方再聊上几句,没想到却被何钟子的一道逐客令赶了出来。
何钟子为人仗义疏财,与街坊关系都不错。归云廷了解到,前几日街坊为何钟子请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医工。
那位医工为何钟子诊治后只摇头叹息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不解心结,恐怕……”
归云廷当然知道那位医工所说的何钟子的心病是什么,他感觉到一阵后怕,倘若不是那伙盗贼,何钟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他想他差点就背上人命了,他必须补偿何钟子,才不至于心有愧疚。
可何钟子柴米油盐不进,盗窃案调查结束后他就不再见归云廷了。
归云廷曾托人给何钟子带了话,他们十几载的友情不该就这么一刀两断,何钟子不曾有任何回应。
何钟子说到这里,再次饮了一口酒,他声音带上了几分醉意:“出发时云廷告诉我,他要同我一起平安回还。我想,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葬身在崇云顶的。”
何钟子自嘲一笑:“我真后悔啊。”
何钟子后悔的到底是什么,他没有说,姚书会和楚一舟也没有问。
何钟子的故事说完了,接下来轮到楚一舟了。
“我叫楚千帆,楚一舟是我的弟弟。”
开口便是令人瞠目结舌之语。
“我的故事没有那么多波折,不过是为了完成家母遗愿,来此找寻我的胞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一舟与楚千帆是双生子,两人都在行宫谋差事。
上一次来灵月山的名单中,楚千帆赫然在列。
楚一舟在临行前打晕了楚千帆,在楚千帆的衣服中塞了一张字条,写好自己要交代的话,便毅然决然地代替楚千帆去了崇云顶。
楚一舟和楚千帆的长相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人不同的是身高,以及性格。楚千帆沉稳、楚一舟跳脱。
他们在小时候也时常玩互换身份的把戏,从来不曾被人识破。
从此楚千帆便代替了楚一舟,做着他弟弟该做的事,模仿着他弟弟本该有的性格。
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他的父母,冒名顶替可是欺君大罪。
何钟子哂笑问:“我就说在路上和进了崇云顶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看来是进来就不装了?还是觉得大家都得死在这里,没办法向今上告密?”
楚千帆摇头正色答:“不是的。生死之交,理应以诚相待。”
姚书会却有些动容——生死之交,理应以诚相待。说得真好。倘若他们都能平安从崇云顶出去,他一定要买些好酒,为自己今日的欺瞒向两人赔罪。
楚千帆继续了他的叙述。
后来,他的父亲去世了,楚一舟仍然没有回还。
楚千帆知道,楚一舟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后来他母亲也病倒了,弥留之际抓着楚千帆的手问道:“千帆,我马上要死了,你如实告诉我,一舟到底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