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绝不会知道,他这番随口说的“幼主论”会令齐泽清第一次改变想法。
——既然公主已经长大,且性情平和仁善,为人聪慧,为什么不能以太子之礼教之,非要让他生出个容易早夭的幼主推上帝位呢?
*
和齐先生辩了这一场,容见是没记在心上,也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事。
回去后,容见问了那个带回来的宫女怎么样了,四福说是跪得久了,天气又冷,膝盖的问题不大,就是有些淤青,但风寒入体,正发着烧,太医开了药,正在偏院里休息,等病好了才能过来谢恩。容见就从叮嘱四福找个宫女,好好照看人家,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之后的几日,依旧是照常念书,只是容见觉得齐先生越发严厉,非常可怕,简直就像是高三老师,要求他必须了解所有知识,马上就要上考场了。
而实际上容见的水平还不及古代小学生。
到了骑射课那天,容见又重新放假。书斋里的先生们估计是觉得骑射对他而言还是挺危险的,要是再有个什么人再设计公主,凶器随手可拿。而且才出了事,也不吉利,便索性将容见的骑射课再度推后。
容见还有点可惜,和明野一起去湖心亭的路上,他还嘀嘀咕咕:“我还挺想骑那匹专门挑的小马的。”
明野手中捧着书:“等殿下读好了书,就到了那匹马送来的时候了。”
容见绝望道:“怎么所有人都在劝学?”
明野用锁打开最外面的那扇窗,推开后迎着容见走了进去。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湖心亭多了很多东西,那些很琐碎的、容见在这里常待的痕迹。
茶盏、笔墨纸砚、新添的灯火。
明野放下书,坐在对面,打开书,翻看这几日容见在书上留的记号。
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很多。
明野一点一点同容见解释,他大约能猜得出来,容见应该念了很久的书,但是学得东西和这里不太一样。
有什么地方连经史子集都不学?然而他们——明野和容见却使用差不多的文字,根据容见偶尔马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从前用的是更简化了的文字。但容见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对于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本能的反应。
明野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重新在脑中整理,不动声色地继续讲了下去。
容见听得很认真,奋笔疾书,写的非常用功。
但他终究不是古代人,毛笔用得不那么熟练,加上总是嫌累,姿势变来变去,而毛笔也不是现代的中性笔,一个不留心,墨汁就溅到了脸上。
容见隐隐约约感觉脸颊有些凉意,想要用手擦一擦,却被明野制止。
明野说:“殿下,别动。”
容见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野掏出帕子,用茶水沾湿了,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
容见垂着眼,看到明野的手上拿着那方旧帕子,在自己脸上碰来碰去,动作很轻,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明野收回手,拿着帕子,递到了容见眼前。
容见:“……”
好大的一团黑墨,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吗?
难以想象,人在痛苦学习中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容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这个帕子这么旧了,上次还被血浸透了,你怎么还没换?”
明野的眼帘搭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得也不认真:“殿下是嫌弃这个太旧了吗?”
容见一扬眉,这个人怎么还污蔑自己:“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奇。”
明野展开手掌,帕子便摊在他的掌心中。那方帕子真的是很旧了,一看就用了很久,浆洗过无数次,连绣线的颜色也早已消失。
他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必要。”
顿了顿,看到容见不解的神色,又平静地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就想赚些银两。因针线易得,便裁了块帕子,想要试试。”
容见有一双很容易被人看穿的眼。与明野和他见的第一面相比,他的演技已经颇有进步,在外人面前,也显得不动神色,胸有城府。
但他得垂着眼,不能被人看到弱点。
而此时此刻,容见就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野,明野那么轻易就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见在为他而难过。
明野看得到,却不明白他的难过,继续道:“不过结果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天分,以后就没再试过了。”
其实没有天分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小的年纪,明野就发现,即使他绣的再好,投入再多,也不过是成为商户中的绣娘,终生为其所累,与能得到的相比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