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859)
他纵身一跃,踩上了第二节帆架,俯视着甲板上的疍民,提气喝道。
“诸位听好了!做了匪,没有能回头的!今日尔等上了贼船,来日,剿匪兵就会杀到海匪老巢——尔等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不会织布不会种地,‘海大王’会将你们当成自己人?呵,笑话!今日上贼船的,来日都是被海匪祭旗的命!”
“老弱妇孺躲进船舱,男儿提刀守在甲板上,会用刀枪弓箭的最好,给你发刀枪弓箭,杀一个匪,得五两银!还敢挑衅闹事的,直接提了脚扔海里去!”
船上高呼“海大王”的声音渐渐休止,别说是疍民,官兵也从未听过这样野蛮的招抚书,野蛮,竟管用,连消带打地压制住疍民的七情六绪,满船人都惶恐着闭上了口。
“全军听令!所有炮兵不计火药炮弹损耗,朝着东边轰,一盏茶内放空所有火药。”
这一趟,海沧船是为了供神来的,三五千斤的重炮是一门没带,船上的礼花炮都比火炮多。再威风的战船一旦变成仪仗船,那就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只能盼着一声虎啸吓退宵小。
所以火炮要集中,要密集,要漫天炸火光,叫海匪分不清这条船上到底载了多少火炮,压着他们打出威势来,才能叫匪王忌惮。
可这条船上配了几门炮,公孙景逸比他清楚得多,愣神了一眨眼的工夫又问:“是要边战边退吗?”
晏少昰:“不能退,我们追上去。”
公孙景逸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唐二哥!这关口你说什么胡话?咱们这百来个兵追上去,不够海匪当盘菜的!……”
他话未落,右手仅仅是抓着唐二哥的肩膀拽扯了一把,便被侍卫以刀鞘击中了肘关节,公孙疼得一激灵。那些侍卫更是离谱,一把给他摁地上,跪伏在唐二哥脚边。
“放肆!还不见过殿下?”
“……啊?”
公孙景逸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国子监学生,张开双臂,由着近卫给他扣上了胸甲,松垮的士子袖被束臂收紧,头盔上的猛兽狻猊昂着首,双目怒瞪,张开巨口。
那一瞬间,公孙一身热汗都转凉了。
……龙生九子,大将为狻猊,威武百兽率从。
而这些天来与他称兄道弟的人,那双装模作样笑了几天的眼睛,眼里是比刀光剑芒更锐亮的影。
满船的老弱病残全都下了船舱,这一小片骚动没引起多大的关注。
等炮兵调试好了小炮,凭手上份量填塞了火药,东边几十条匪艨艟息了锣鼓,抄起桨往这头冲。船官急得满脸汗:“大人,少爷!子时到了!”
唐荼荼手脚发麻,咬紧腮帮才控制住自己两条腿往前站。
“过来。”晏少昰唤她。
唐荼荼定了定神,走过去。
“不是想学炮?来,我教你。”
他们有八门威远炮,这炮重一千二百斤,看着小,实则也是结结实实一根沉铁。好在战船上的炮每三月更换一轮,精钢筒箍锃亮,是很好的火器。
廿一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右舷,这是直面海匪、最危险的一侧舷,谁也不知道海匪们造的杂炮能轰多远,会不会一炮过来把姑娘轰成炭。
女人,从来是应该躲在战士后边、藏在角落、下到船舱里提心吊胆等待战果的那一拨人。
可姑娘不是那样的姑娘。殿下站在这儿,廿一又觉得什么都不畏惧了。
他们“廿”字头的影卫当年认主,交出去的就是自己这一条命。而殿下永远不会错。
这铁筒里盛着炮兵急匆匆塞进去的火药,盛着小孩玩意似的礼花弹,炮筒冷得像坚冰,唐荼荼手贴上炮柄,掌心的筋络都被冷得跳了几跳。
可二哥的大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胸前铠甲贴着她的背,那护心镜本该是冷的,竟有暖意顺着她的背往心口攀。
他这样拢着她,于是唐荼荼也像穿上了铠甲。
有那么一瞬间,唐荼荼想起去年在南苑猎场,二哥教她用床弩的情景。驹光过隙,那日的事犹在目,那日二哥也是下颔抵在她发顶,手把手教她做个战士。
可这一次,她听到身后人低低笑了声。
“今日,要是能完完好好地回了天津,我与你讲一件事,你当应我。”
“什么事?”唐荼荼分了半丝神,他又不再讲了。
晏少昰握着她的手,调整好炮筒仰角与落点,他知道这丫头的心算比谁都快,一道抛物线出来,仅靠目力就能算出大致的落点公式。
他引着唐荼荼后退,抓着她的手点燃火信子,涂了麻油的火线窜进炮身。
“咚——”
这门炮没轰着海匪船的边,花里胡哨的礼花弹没来得及迸开焰火,就一炮炸开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