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400)
守门的公公奇道:“礼部日值的,不是已经进去了吗?大人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儿是你日值吗?”
“已经进去了?”唐老爷怔了怔,在太和门前等着。
吏礼兵刑户工六部,加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此为大九衙,这九个部首长官事务繁重,除了每天呈上去的章奏案牍,还有许多重要的文书要常备身旁。
君心不可测,皇上想起来什么事儿的时候,会冷不丁问一嘴。比如皇陵修到哪儿啦,进京的秋粮走到哪儿了。
上官们日理万机,许多琐事记不全,为了及时参上,各部都会设立日值官,每天上朝的时候站在太和殿外头等着传唤。
唐老爷年纪大,心性稳,做事仔细,上峰信重他,从年初他升任郎中开始,一直用他做日值。
今儿没用他,是大人以为他还在告假吗,他昨儿不是销假了么……
唐老爷想起待漏院里那些窥视的目光,心里不踏实,他在寒凉的秋风里踱着步,等了一个来时辰。
今儿是朔望朝,朝会比往常要久,唐老爷手脚都被风吹凉了,太和殿才散了朝。他伸长脖子瞧见周侍郎伴着尚书大人出来了,在门前立定候着。
恭恭敬敬送走了尚书,他忙跟周侍郎问起缘由。
三十刚出头的周侍郎是比他晚三年进的礼部,同为同进士出身,当年还在唐老爷手底下做过文书。
可人家升得快,一路顺风顺水上去了,会钻营不假,可人家做事儿也周全,待人接物圆融得连尚书也唏嘘自己不如他,衙门里头有口皆碑,真是叫人连嫉妒的心也提不起来。
周侍郎假模假样笑着。
“振之啊,尚书大人与我商量过了,说你这几个月忙得太狠了,成天起这么个大早,回了衙门又得坐一天——霜降过完,就要立冬了,天儿冷啦,这站门的事儿交给小辈去做吧,振之你也好好歇歇,咱们坐在衙门里吹吹暖风不好么?”
唐老爷愕住。
礼部分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个清吏司,他这仪制郎中排在首,熟知各种礼仪事务,才能在金銮殿前站日值。
这又不是受罪,这是寻常人挤破脑袋也抢不着的殊荣。
当初他对周侍郎有提携之谊,周侍郎念着旧恩,也提举他多年,这么多年的同僚之谊,这怎么……
他在一旁问个不停,周侍郎怎么也上不去马车,被他追问得疲了,只好讲了实话。
“尚书大人说,你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出言顶撞,实为丧德。天下大礼,忠君为首,忤逆圣意,又哪里是良臣该说的话?尚书大人叫你好好反省,日值的事儿先交给别人罢。”
说完便上了车,马蹄声嘚嘚去了。
甬道里的风大,刮在人脸上像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刮得唐老爷打了个寒战。
今儿天不好,进城摆摊的农户都少了,东西市没往常热闹。皇城脚下的兴道坊更是寂静一片,二皇子府中的仆役几乎踮着脚走,离正院远远的。
主子耳力好,又因为时不时的头疼,常年浅眠,丁点动静都会吵醒他。
今日二殿下却睡得沉,廿一在廊下踱了几步,也没听着屋里有响动,知道这是还没醒呢。主子比他们中毒更深,消解得慢。
于是晏少昰的那梦从勾栏里一直带回家,前后续上了。
梦里,她特别安静地坐在小桌前,没往常食欲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转过头定定瞧他。
晏少昰无端有点脸热,面上不动声色:“看我做什么?”
唐荼荼便笑盈盈回:“这回我立了这么大的功,殿下打算怎么赏我?”
晏少昰瞟她:“这个月俸钱全给你留着了,两千两,还不知足?”
唐荼荼摸摸自己的脸,唉声叹气:“为了教两位裴先生画舆图,我熬了好几宿;为了做放映机,我又熬了一个月,快要累死了,也没叫一句苦。”
“可我又不求功名利禄——殿下真的不知道,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吗?”
晏少昰醉酒似的,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悠悠每个字都飘着,落不到实处。
“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以后不愁无出头之日,你想入朝做官么?我朝以前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事儿。”
唐荼荼很是郑重地想了想,摇头:“我不当官,当官太容易得罪人了,我这脾气当官简直是送命,有殿下护着我就行了。”
“那……是为什么?”
唐荼荼轻声絮语,嗓音软得出奇:“我想讨好你嘛,我跟太子又不熟,我就想讨二哥喜欢。入工部、做机器,还有更早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为二哥对我好,我也想回报二哥呀。”
“二哥”两字似裹着风,绞成旋儿往他耳朵里钻,钻穿他所有防备,最后直直撞入心头的是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