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女子看着镜子,眼神却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还是看身后之人映在镜中的倒影,“已经六年了?”
剑尊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在外头的狐迟阳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六年”是什么意思。
但是,即便听不明白,狐迟阳依旧以妖族的直觉与本能,感受到了屋内两人之间那种暗潮汹涌般的诡异氛围。
剑尊不再擦剑了,女人也不再梳头了。他们依旧背对着彼此,任由寂静如水流般注满了房子,淹没口鼻,令人窒息。
“……”过了很久,让狐迟阳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失去耐心打破这份寂静的居然是养气功底极好的剑尊,“你若是没有生念,就会一直如此。”
他语气压抑至极:“六年,也不过是把腐朽的时间延长了些许罢了。莲花白藕能为你重塑躯体,却治不了心病,更救不了命。”
女人沉默了一瞬,说道:“我不懂,我并不想寻死。”
“但你也没那么想活。”剑尊冷笑了一下,他手中的霜刃雪光凛冽,倒映出他俊美却也冰冷的面容,“否则莲花白藕不会那么快便腐朽。”
说完,剑尊便抿了抿唇,他冷笑也不是针对女人,而是针对酿成这一切恶果的自己与祸首。
“……算了,过来吃饭吧。”剑尊站起身,收了剑,朝着厨房走去。狐迟阳有些惊悚地发现,剑尊居然是下厨做饭的那一个。
“我必须吃饭吗?”女人回头,镜中倒映出她略显困惑的面孔。她是真的感到不解。
“吃饭、睡觉、说话、走动、交朋友。”剑尊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清粥小菜,但不管肉还是菜都切得很细,比发丝还要细,“书上说,这才算‘活着’。”
女人不说话了,她拿起筷子,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菜丝塞进嘴里,咀嚼半晌,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如何?”剑尊拢着袖子,冷淡地询问着。
“没味道。”女人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丝,品了品,肯定道,“能吃。没味道。”
“你昨天不是说太咸了吗?所以我没加盐。”剑尊看着桌上白水烫了一遍的各色丝。
女人咬着筷子含糊道:“过量和不加应该是两码事?”
两人沉默抬头,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晌。片刻,剑尊认命地起身,回厨房拿了一小碟盐出来,让女人蘸着吃。
两人就着这古怪的氛围吃完了一顿饭,剑尊收拾碗筷,女人又再次呆呆地坐在了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向来纤尘不染的剑尊再次从满含烟火气的炉灶间脱身,竟随手拿起梳妆桌上的梳子,给女人梳起了头发。
光洁的明镜倒映出女子苍老的面孔与男子的天人之颜,看上去倒像是一对母子。这一幕似乎刺痛了镜前的女人,她忍不住别开眼神,回避。
“不老。”出乎狐迟阳的意料,剑尊厨艺虽差,梳理女子发髻的动作却相当熟稔,他淡漠地抬头看着镜子,指腹自女子的眼角抚过,“还是好看的。”
剑尊的手,是用剑的手,是冶器的手。他的手指可以点石成金,可以持剑劈开尘世所有的混沌与蒙昧,但他如今却用那双手作羹汤,替一个女人挽了一个发髻。
“……只有您会觉得好看。”女人默默地道,“不必安慰我。”
“实话实说也不行?”剑尊神色冰冷,反手便拆了女子老气的发髻,扎了两个总角小儿才会绑的羊角辫,“这样总行了吧?”
“……丑。”女人看着镜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睛却比刚才透出了一丝活气,说一次不算,她还说两次,“丑死了。”
剑尊冷笑,非摁着她的脑袋等她“欣赏”够了,才把羊角辫给拆了,挽了一个温婉秀气的发髻。
他们的相处方式实在怪异。外表分明年龄悬殊,剑尊待她却像待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偶尔还会随手把人捞起,像抱孩子一样抱来抱去。
——但或许,安婆婆原也只是个孩子。
狐迟阳在旁观了第三天后,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安婆婆老得很快,短短三天,她脸上的皱纹便更添几许。
渐渐的,她开始走不动路了,弯腰驼背,拄着拐;牙齿松动,嚼不动食物;原本还算细致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暗沉的老人斑,身上也开始散发老人特有的暮气。
于是,狐迟阳眼睁睁地看着,安婆婆有些变了。
她不复往常温和平淡的模样,时常开始烦躁、发脾气。她不让剑尊抱她,也不让剑尊靠近。她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您不要看我。”被剑尊强行从暮气沉沉的床褥间挖出来时,她仰头看见那双寒星明目中的自己,彻底崩溃了,“求您了,不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