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那个说喜欢“表小姐”的小女孩抱着棉花娃,理所当然地询问道。
“当然,蝶姬死了。”走夫肯定地点了点头,嚼着微甜的草根,砸了咂嘴巴。
“我就说嘛。”小女孩得意地叉腰,大声道,“坏女人都是要得到惩罚的!”
走夫笑了笑,吐出已经没有味道的草根,换了一条:“蝶姬最后为了保护所有人,和大妖怪雾见川同归于尽了。”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的孩子们瞬间收声,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英雄一样的结局是属于蝶姬那个恶毒的女人的。
“那真是山穷水尽的一战啊,阴阳师们全都倒下,武士们也已握不住手中的刀,只有大阴阳师久我莲还在苦苦支撑。”走夫摇头晃脑地道,“但是,没有人能与神佛相抗,更何况那是永远不会湮灭的,已经成就半佛之身的忘川呢?”
“就在那时,蝶姬站了出来,她对忘川说‘过来’。”走夫压低了声音,气氛骤然紧绷,孩子们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是那么的美,一眼便能让人心碎。即便是忘川的河灵都不忍拒绝她,朝着她走去。”
“她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即身佛,没人想要那邪性而又不详的佛像,就连忘川自己都不想。”
“太脏了,太旧了,那佛像写满了佛曾经的羸弱与不堪,又被贪念和欲望污浊成了那般模样,谁会喜欢呢?”
“但蝶姬捡起来了,她把忘川曾经的弱小、孤独、痛楚全部捡起来了,就像把那个曾经天真并且善良的自己一点点地拼回来了。”
“‘好孩子,好孩子’她抚摸着忘川的头发,嘿,多么胆大的女人啊,她居然敢摸神明的头发。”
“她将强大无匹的神佛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一个弱小的、从未在人世间得到过一个拥抱的婴儿。”
“她说‘你做得很好’,很努力了。听起来真是轻飘飘的话啊,她到底在夸什么呢?”
“她在夸忘川,夸他熬过了身化即身佛的痛楚,夸他一步步成佛而付出的每一种代价。”
“她也在夸蝶姬,夸她每一次的苟延残喘,夸她那么努力地在丑陋的人世间活出美丽的模样。”
“你看呐,蝶姬哪里是不善良啊?她分明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心啊。她若是真的不善良、不在乎他人心意,她怎会这样拥抱祂,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死啦。”寂静的沉默中,走夫轻轻一叹,语气饱含沧桑,“忘川说,你是我的心脏,她便一剑刺穿了忘川和自己,将心还给了祂。”
“大阴阳师握住了她的手,可她还是像晨光下的泡沫一样消散在水中。”
“那一夜,虚幻的忘川河流淌过整座平安城,承载着俗世所有的思念与痛苦,回归了彼岸。”
“天亮后,忘川消匿无踪,但传说蝶姬幻化的紫蝶还会在夜间徘徊,寻找着迷失方向、不知归途的灵魂,送他们回归流水。”走夫结束了怪谈最后的篇章。
“骗人。”抱着棉花娃的小女孩噘着嘴,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如果是好人怎么会变坏?如果是坏人又怎么会变好?”
走夫讪讪一笑,安慰道:“你还小,以后,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这世上最为触动人心的不是纯白无瑕的善,最让人振奋的也不是光明驱逐了黑暗。
恶人将死时的良善,卑微者最后挺直的脊梁,胆小怕事之人最后站出来,成了所有人的光。
“越是黑暗的地方,人性的光辉便越是闪耀。”
蝶姬死后,平安京内的贵族们感怀她凄苦的过往,钟情她物哀寂落的一生,也为她最后做出的抉择感到困惑、不解,为此津津乐道。
她最后到底为何会用刀剑贯穿自己的心,为何会对雾见川说出那样奇怪的言语?
有人认为是因为善良,有人认为是为了大义,有人认为是为了爱情。众说纷坛,意见不足而一。
蝶姬的一生,就像一道反复研读也无法探究分明的谜题。
但走夫讲了那么多遍蝶姬的故事,却觉得那毒蝶一样的女人未必会有如此柔软的心肠。她或许最终什么也没想,只是随着性子捂住了别人的伤。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她看见了,她能做到,便随手给予了慰藉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崇尚物哀寂落的国家之中,蝶姬的故事有一种引人向上的、坚韧的力量。
“忘川最后成佛了吗?他拥有了心脏,是不是就不再害人了啊?”
“是啊,祂等待的妻子已经化成了河面上的蝶影,变成了开在河川旁的蓝色彼岸花。”
“祂能一直看见她,无论何时何地,想必从此以后,祂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