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想不明白,正如白川彩子所说的那般,她是不懂爱的怪物。但为何她这样不懂爱的人, 却总能教会他人什么是爱?
太多太多的人从她身上明白了爱的沉重,而她自己却对此却仿佛雾里看花、水里摸月, 钝感而又懵懂。
有些讽刺, 又有些可笑。
名残雪放下白川彩子后捋起了一边广袖, 袖摆下的手臂刻满了青色的纹路,她扯紧缠在腕上的佛珠,那些纹路便依次亮起。
纷飞的白雪疯狂地盘旋、凝聚,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那并不是雪,而是纸屑。
“呼。”名残雪朝着掌心轻轻吹出一口气, 纸屑飘飞而去,落地的瞬间便化作了一个个没有面目的式神人偶,如撒豆成兵,齐齐朝着雾见川袭去。
下一瞬,剔透的冰雨便化作锋利的冰刺兜头刺下,久我莲的血滴落在地上,土壤即刻萌出青芽,在三五息的时间内长成了苍天大树,开出了雪白的花。
久我莲的衣摆被风吹起,他的眉心出现一点红痕,随即如同龟裂一般蔓生出血红的纹路,乍一眼看过去,轻淡雅致的眉眼都横生出三分妖异。
金色的灵光与银色的冰雨凶猛地撞击在了一起,涤荡四散的气劲刮擦得庭院中的枝叶倒伏摇摆,窸窣不停。
“雏鸦。”雾见川忽而念了一句,祂的声音温和、平静、非男非女,明明距离很远,却仿佛在人的耳畔边响起。
望凝青忽而想起,那是她在淌过忘川时听见的声音。
伫立于天空之上的少年霎时碎裂成无数白鸦,祂们昂头发出一声轻唳,如箭矢般洞穿了名残雪的式神,鸦羽带起了白色的磷火,将纸式神吞没其中,湮灭成灰。
“老树。”少年的形体散而又聚,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在支撑起巨大屏障的橘树上,那生机勃勃的灵树便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水分一般,刹那间枯萎、老去。
这一瞬间的间隙,名残雪已经杀至了雾见川的身前,她布满青纹的手呈鹰爪,直掏少年的藏在骨骼与血肉下的心。
然而,名残雪的手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雾见川的身体,她眉间闪过异色,但银色的水流已经绞紧了她的手臂。
“枯井。”少年的心口是一个黑黝黝的空洞,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的入口,银水幻化的涡流中,骨肉碎裂绞弄的声音清晰如许,听得人齿根发酸。
名残雪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地撕裂了自己的手臂,她身形爆退,残破的和服袖摆间却没有任何的血迹。
“啊。”雾见川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看着那条手臂被一点点地吞噬,最终化作泡沫一般的碎影,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原来不是本体啊。”
“……你尚未生出血肉之心。”名残雪稳住脚步,掠起鬓边的散发,再次恢复了从容,“既然如此,你便只是半佛而已。”
她说着,召出了一张卷轴,从中取出一个大概成人手臂那么长的物件。望凝青抬头一看,那竟是一樽沾满污垢的黑红色佛像。
“黄泉子,你可还认得此物?”名残雪问道,“速速停手,否则妾便毁了它。”
黑红色的佛像大概只有臂长,身量只有人类婴孩那般大小,宝相庄严的五官,眉眼隐有悲天悯人的笑。
但那佛像的身上却沾满了紫红色的污秽,形似凝固的血块,若是看得仔细,便会发现神像的眼睛竟缓缓渗出血来。
明明是庄严的圣物,却被污染成了邪祟一样的存在。若非那作为基座的莲台还能隐约看出其本来的面目,寻常人真的很难将这物件与清圣的佛像连接起来。
“那个啊。”雾见川又是一叹,仍旧是那般不带情绪与烟火气的姿态,看着那小小的佛像,面上也不见伤怀,“我不需要了。”
——那是雾见川的即身佛,装着他为人时期的全部时光。
“人的躯壳是装载苦痛的容器,和承载思念的忘川一样,只是器量有所不同。”雾见川从天空落下,“但我已经不需要了,我知道人世的苦痛与思念在哪里流淌。”
在那个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的少女眼中,他见到了人世间满目疮痍、苟延残喘的苦难。
在少女不带感情的怀抱与亲吻之中,他感受到了人的温度与生命的完满。
在她坚定地说出“我想活”的瞬间,他明白了八重地狱中挣扎煎熬的灵魂伫立于世的模样。
雾见川如千斤玄石一般的袖摆与名残雪相撞,下一秒,无数利刃自地面破出,将名残雪刺了个对穿。
立于此地的不是名残雪的本体,而是制作的傀儡式神,所以雾见川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将这具式神撕得粉碎,抬步朝着白川彩子的方向而去。
面对命轨中本该深爱的女人,雾见川只是悲悯地勾了勾唇角,冷漠而又慈悲地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