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见川不喜欢吃人,但如果有必要,祂也不会抗拒吃人。就像孩子不喜欢喝药,但生病了难受了,还是要乖乖喝下去的。
雾见川找到了一个目标,一个总是对青子看眼不是眼、看鼻子不是鼻子的女人。
随着白川彩子消失的时日渐长,竹内青子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再将竹内青子视作前来投奔亲戚的小孤女了。
望凝青优异的表现让白川家的仆从意识到,即便脱离了晴雨姬影子的身份,她依旧是一位尊贵美丽的姬君,是高不可攀的岭上梅花。
就连白川家主最近都生出了等彩子出嫁后便将竹内青子收为养女的想法,既然有晴雨姬,以后白川家再出个花见姬也完全不为过啊。
这样的情形下,竹内青子的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那个名叫“桂里”的女人。
只要雾见川愿意,他可以随意穿梭在白川家中而不被任何人察觉,他从侍女的口中得知桂里是白川彩子的乳母,自从白川彩子消失而竹内青子平安归来以后,这个女人的满腔忧虑都尽数化为了不甘与怒火朝着竹内青子倾泻。她的刻薄与尖锐几乎是与日俱增,到了连原本亲近她的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这也太过分了,青殿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平安从妖怪的手中逃回来了,就要被这样对待……”
“桂里桑是真的有些不知分寸了呢,她再如何也只是姬君的女房,又不是姬君的母上,哪里能这样指责另一位姬君呢?”
类似这样的抱怨声充斥在宅子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侍女对年长的女房总有一些不满,毕竟谁没有被这样倚老卖老地挑过刺呢?
听上去真是个讨人厌的人啊,青子大概也不会喜欢她吧?雾见川心想。
雾见川选择了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化作灰色的雾河淌进了女房的居所,如悄无声息前来为死者送葬的死神。
他没有让那个女人走得太过痛苦,因为黄泉的妖怪说过死得很痛苦的人类味道也不会很好。
大河寺的老和尚们说过,人总是要对生养他们的天地怀有敬畏之心,因为仅仅只是存活,就必须要掠夺无数生灵的生命。
“所以,要爱惜生命。”他们如此教育忘川的孩子,祈祷祂成为人柱后还能保留佛的慈心,“人世走一遭,是多么的不容易。”
“要踏过刀山火海,走过十八层地狱,煎熬过无数的量劫,才能清清白白地来到人间。”
雾见川见过浮屠炼狱,他比谁都更深刻地理解这句话。
“是的,我很感激。”他伸出手去,灰水内的女人便迅速苍老、衰竭、死去,最终化为森然的白骨,在灰水的包容中沉沉睡去。
灰水泛起了大量的气泡,晦涩的灰逐渐化为了璀璨的银。白色的尸骨沉浮其间,静谧、安详,一如死亡给人带来的感觉。
——新生,受洗;死亡,受洗。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浮坐在半空的少年神色平静,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朝向天空,指捏莲花印。
银白如星子的光芒指引着迷茫的灵魂顺着忘川淌回常世之国,从此不再因人世而苦。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少年如破茧之蝶般蜕变,雪一样无暇的纯白渐渐染上了俗世的色彩。
他的皮肤变得红润而又丰盈,淡淡的气血在指尖流转,隐有肉色的肌肤底下能窥见属于人类的青筋。
他长出了人类的牙齿、皮肤、头发以及眼睛,不再是水雾拙劣的模拟,而是真实灵动的形体以及五官。
银白色的长发垂直披散而下,轻柔地拢在少年的身旁,他的眼睫也是银白色的,这让他即便身处黑暗,也仿佛在发光。
雾见川缓缓睁开眼,群星陨落之地的流星都沉淀在他的眼底,春天飘零的樱花做了他的唇妆,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已经有了纹路的模样。
真像一棵刻满年轮的树啊,所谓的形体真是复杂,每一寸都像精心雕琢过的一般。雾见川心想。
他不停地打量着自己,抬手捂住了心口,胸腔内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簇鲜红的火在燃烧。
望凝青晚上正睡着,忽而觉得唇上一暖,随后细密的暖意依次落在她的唇角、脸颊、眼帘等地方。
她睁开眼,便看见眉眼沉静的少年近乎虔诚地亲吻着她,有别于流水的冰凉,他的唇传递过来的是真实的皮肤与体温的触感。
很难形容眼前的场景到底是瑰丽还是可怕。
少年并没有察觉,他身上的非人之感并没有因为变得像人而淡去,反而混合糅杂成了一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