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番外(63)
直到遥遥听见代表辰时的钟鼓声被敲响,众人才散开来。
路濯回身,双手握住刀柄推刃入鞘,冷铁与木相撞的沉闷响声整齐地合并在一起。山空晓雾,少年挺拔背脊,因为束起长发而露出一截后颈,衣服服帖地顺着皮肤却不时被风鼓动,单薄又非常物可撼动。
易思哲和向远师伯来带弟子们上早功,路濯同他们问好后披上大衣往三清殿走去。邹驹也不用做早功,便跟他一起去了。
神殿供奉处烛火不灭,一路挂有幔帐、幡幢,神像罩有华盖。其上绣的清风仙鹤图皆还在微弱的橘色光芒里沉睡。
路濯和邹驹只点亮了身边的两盏灯,拿三炷香去敬神,默念上香时咒。再坐回垫上。
殿中沉香幽然绵长,平心静气。路濯闭眼在心中默背心经,巩固内功心法,一扫方才执刀时的无情模样,缓缓浸没在温润沉水之中。
接下来两日,路濯也一直在练武场与神殿之间来回。
下了早课与晚课,弟子们便一个接一个来请求指点,他这算是分担了一大半甄枫往常的功夫。
而邹驹负责每餐为两位忙碌的师兄盛饭菜,暗中则在等路濯得空同他一起去望余楼找花旌楼主要图纸。
①摘自 李吕《朝中措》
第28章 世人以雪寄情,以阆祝川平
赵应禛来的那日正巧开始下雪。
仿佛他到处,堆积许久的沉云也不堪重负,献宝似的往人间碎了一地的玉。
早晨天光仍旧昏暗,路濯裹了大衣抱臂看两位同门打斗,身后是姗姗来迟的甄枫。
二师兄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荣师兄今日往驿站带回的,有你的信。”
路濯接过来,一共有四封。其中有两封面上落了“劝归亲启”二字,让他的心跳停了一秒,转瞬开始猛烈地收缩。
甄枫接着道:“齐王前些日子密谋造反,强占了邮驿官道。今朝刚得的消息,庄王已经将乱臣贼子给收押了。”
齐王反叛一事之前压得紧,如今既然流传出庄王将其降服的消息,想来所传非虚,至少得有点苗头。
路濯强制镇定下来,握拳又张开,将捏皱的信纸展平。
“师兄,我在一旁……”路濯张口,不想嗓子竟如此沙哑,山间冷风一吹,更显得干涩。
“去吧去吧。”甄枫边笑道边拍手唤回还想听“庄王大战齐王”戏码的弟子们,重新组织练操对打。
路濯也顾不上其他,使几个小轻功穿过「不知云」,直直走入俱东庐。
他小心地拆开信纸,靠着庐内梁柱,拿高了借壁上灯一字一句地读。
一封是赵应禛回京时在京郊军营写的。字不多,前面都是简单平常的问候,最后写道「城中千门万户点灯至宵旦,香车宝盖,熠爚星下。若有一日得空,亦想与劝归停车河旁伴明月,看一夜火树热闹。」
路濯头凑在灯旁,脸上和纸上皆有烛火跳跃,落成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翻来覆去读好多遍才将纸折好放在兜里。
另一封则要新很多,看样子是前日赵应禛在蓟州时写的,所言更是寥寥,不过三句。
「两日之程
快马加鞭
欲比信先一步见尔」
路濯仿佛被灼伤一般,有烈火一束顺着顶往下烧满全身。他满脑子闪过的全是回孤话,好像再不识字了。
倒是动作比所思更快,信还拿在手里便往俱东庐外走,匆匆顺着小路下山。
这时他才发现,谷中有冬风挟絮,纷乱裴回于半空。
缠绵缱绻,一片飞来。
此乃嘉隆二十九年第一场雪。
坠雪若鹅毛,越下越大。
空中云层白蒙,好像一瞬间便由墨色昏沉变为清朗昼日,弄得人眩晕不止。
快到山脚时,路濯猛地缓住步伐,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将手中信贴身而放。
他不再急行往前奔去,反而面上平淡,小口喘气,仿佛心中未起波澜,只有右手还在摩挲左腕上带着的砗磲。
远远见「暂来山」石碑下站着几人正在说话。两名衣着相同服饰的落风门弟子,他们对面还站了一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
路濯是真的忘却了呼吸,屏息凝神,像是怕打破什么一般。
听见身后有声响传来,男人转头望去,一眼撞进路濯的目光里。
不见深沉,平淡却又汹涌难耐。
路濯从小路上走下来,男人微愣一瞬便一直盯着他,眼里情绪难懂却仍教过分冷利的眉目轮廓都变得柔和,连带着脸庞线条也融入身后雪意茫茫。
“兄长……”路濯亦想以笑回之,哪想皮肤被风吹得僵硬,脸上又覆了一层易容之物,这一提嘴角实在是没有什么效果。
赵应禛却没有在意,似乎能从他面上瞧到心里去。还没等他走到自己跟前便也朝他走去,张开双臂将对方抱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