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冷冷的没有说话。
“只是言济玄未曾告诉我,过去的四十多年发生了什么?”沈摇光问。
商骜仍旧没有说话。
沈摇光打量着他的神色,又联系起自己而今惨淡的境况,试探道:“你我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有什么仇恨?”
商骜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沈摇光又不明白了。在商骜的逼视中,他面露疑惑,正要再问,却听商骜缓缓说道。
“是仇恨。”他说。
这么咬牙切齿,恐怕不是小事。
“我不知这几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沈摇光坦然说。
他自认自己是个极讲道理的人。
即便他已有八分认定自己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却也承认自己穿越到了多年之后,无法保证过去几十年的作为。
既如此,他不如直接问清楚。若他有罪,也算死得明白,若是对方穷凶极恶,就当他识人不清,活该受死。
但商骜却似乎并不领情。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难看,像沈摇光说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话一般。
沈摇光看他这样,只好接着说道:“我
自认为人磊落光明,若无误会嫌隙,不至与你师徒反目至此。你即便恨我入骨,欲千刀万剐,我如今也尝得了恶果。”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既如此,即便要我死,也请你让我明白地赴死。”
他明明已经很友善了,被弄得苟延残喘还保持了这样的平静,但站在他面前的商骜,却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颤抖着,眼眶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那双眼睛里的血色重新活了过来,在如墨的漆黑中翻涌。
像是在忍着极其强烈的情绪。悲伤、痛苦亦或是愤怒,沈摇光看不明白。
许久之后,商骜再开口,嗓音已经沙哑得有些吓人。
“以为什么都不记得,便可逃脱干系了么。”他说。
沈摇光心生不解。可不等他问出商骜所说的“干系”究竟为何物,面前的商骜已然转过身去。
冷风骤起,巨大的殿门被人一把拉开后又重重摔上,整个宫殿中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只剩满殿的烛火,不时发出细微的灯花爆开声。
……就走了?
沈摇光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这大殿有纵深十数丈之广,堂皇巍峨,便是铺地的玉砖都是灵气流转的天材地宝。透过紧闭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风雪呼啸,云层翻涌,似是在高不可及的神山之巅。
有恨,却没有立刻杀了他。
许久,沈摇光缓缓靠回了床榻上。
既不杀他,又不明说,只将他废尽修为关押起来。
看来过去的那几十年,自己与这位陌生的徒弟之间,还真有什么难以逾越的深重仇怨。
——
九天山巅的风雪极冷,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会被冻得遍体生寒,皮肉冷彻,一直凉到了骨血里。
唯有排列站在宫宇之外的士兵,身着早已亡国的大雍特有的重甲,手握刀剑,一动不动地任凭风雪落满他们的身体。
因为他们早死了,如今只是被商骜复活的人形兵器。他们没有五感,更无七情六欲,自不知寒冷是什么样的感觉。
商骜立在有崖殿外,风雪凌厉地落在他面上,很快便将他脸上微不可闻的泪痕冻僵,连带着湿漉漉的眼睛,都冻得生疼。
他而今修为已至化神,本不该怕冷的。引天地之气而成的修为能够淬炼人的经脉骨血,使人坚不可摧,水火不侵。
但他感觉不到风霜雨雪,却能明明白白地看清沈摇光的目光。
他等了九年。
微不足道的短暂光阴,他却是数着分秒熬过来的。他掳来了修真界无数的名医修士,夺来了无数的珍宝灵药,就是为了能让沈摇光再睁开眼,看看他。
但他师尊不记得他了。
分明就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在呼吸,在眨眼,伸手就能碰到。
但他师尊看他的眼神,却像那天他满身泥血,肮脏地跪在上清宗门前,抬起头时看到的一样。
平静,冷淡,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慈悲和宽宥,像是立于遥远的云端,即便商骜想杀尽天下人来垫在脚下,也触碰不到他的一丝衣角。
商骜原本早已做好了准备。
当日他原形败露,师尊逐他出宗门,立誓与他永不相见,他早准备好面对沈摇光充满失望和仇恨的双眼。他承认自己犯错,也愿意承受后果,只要不再将他师尊放回那个欺他害他怨妒他、时刻要取他性命的世界。
但是,沈摇光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就像过去的一切都尚未发生一般。
甚至就这么坦然地问他,两人之间是否有仇怨,是否有误会,他是否做错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