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却站起了身,越过跪地的言济玄,来到了沈摇光的床前。
床榻上,沈摇光双眼紧闭,睫毛在烛火的照耀下静静地在他脸颊上投下纤长的影子。
商骜伸手,如同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般,轻轻碰
了碰他的脸颊。
滚烫的,烫得商骜手指一颤,继而落荒而逃般收回了。
“池鱼昨日还说,我将师尊留在九天山,是在满足我的私心。”商骜缓缓说道。
言济玄听到这话,身体微微颤了颤。
商骜何曾会与人交心?多年来,他为商骜所用,所要做的无非是听命行事,商骜何时同他说过多余的话?
他将头深深贴在地面上。
“我知外头龙潭虎穴,人人都想要他的性命,只有在这里,才没人会起害他的心思。”商骜接着说。
“但我甚至无法保证,他的身边就是安全的。”商骜缓缓说道。
他声音很沉,森冷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给言济玄一种错觉,或者说,他切实感受到了商骜此时的想法。
此时的商骜是恨他自己的,他恨不能杀了他自己,来承担沈摇光所承受的痛苦。
沉默片刻,言济玄轻声开了口。
“商君与我皆知,人心之恶,甚于厉鬼的阴邪之气百倍。”他说。
商骜没有言语。
“仙尊怀璧其罪,受人觊觎陷害,本就是仙尊的不幸。”言济玄说。
“但九君想必也知,若将鸟雀长久地囚于笼中,懵然不知混沌一生……有时,不知与教它死在天空之上相比,哪一样更残忍。”
——
言济玄退了出去,寝殿之中只剩下了商骜和沈摇光两人。
商骜坐在沈摇光的床边。
言济玄也跟他说了,沈摇光此时高热不退,也是因为在驱赶体内的阴气。他此时是不需要照顾的,商骜即便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商骜固执地留在这里,不知是硬要自我折磨,还是同他自己较劲。
又或者说,他迫切地想要在这样的时候替沈摇光做些什么,去缓解他的痛苦。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他就和沈摇光一并承受。
就像沈摇光未曾醒来的每一个日夜一样,他守在有崖殿灯影摇曳的夜里,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一直到了后半夜。
商骜听见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响,看去时候,竟是沈摇光在厚实的被褥中瑟瑟地发起抖来。
他烧得愈发厉害,面色潮红,像是很冷一般,在被褥里蜷缩起了身体。
“师尊?”
商骜连忙俯身过去,手伸进被中握住了沈摇光的手。
滚烫、干燥,无力地拽着掌心下的被单,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开始呓语,商骜听不清内容,只能判断出他口中的每一个字眼,都与“商骜”二字无关。
“师尊,很冷吗?”
商骜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发起抖来,紧紧地反握住了沈摇光的手。
沈摇光此时没有意识,手跟着他的本能去追逐热源,反过来朝着商骜的掌心贴来,成了一种依偎的动作。这让他们二人的手显出一种交握的姿态,恍惚间,仿若多年前的某个夜晚。
当时的商骜也是这么握住沈摇光的手的。
那时,他刚掌握变异五灵根的修炼法门,第一次承受这种揠苗助长、一日千里的修炼法则的反噬。
他当时才入仙门没多久,如同浅水中的游鱼初入大海。
那时,他经脉中陌生的真气第一次游离出他的丹田,如同囚牢中发疯的野兽一般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他的奇经八脉顿时痛不欲生,浑身的气息像是全然不听使唤一般暴动,似是要操控着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他怕极了,却更怕自己此时的异常被沈摇光看出来。他仓皇地借口去洗脸,冲到了最近的一条小溪边。
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了他血光流转的双眼。
他意识到,他变成了一只怪物。
沈摇光找到他时,他已经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了溪边。那汹涌的真气像是已经占领了他的全身,直奔向他的灵台而去,他却无能为力。
混沌之中,他恍惚地想,我会如何?是经脉爆裂走火入魔而亡,还是成为一具被陌生真气操控的、失去意识的怪物?
若真到那时,师尊是否会对我手下留情呢?
天道像是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了他师尊的脸。
他并没有露出斩妖除魔时冰冷凌厉的神色,他的表情似乎是担忧的,他将他从湿漉漉的地上托起来,问他这是怎么了。
商骜的嘴唇颤抖着,很久之后,对沈摇光轻声说:“冷……”
他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他怕沈摇光发现他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