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着法宝向上飞去,半路上抬眸望向天际,只见天空碧蓝如洗,澄澈空明,没有丝毫流云,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到达山顶,莫不臣已变幻出少年之姿等待着他,一身道袍雪白,纤尘不染,见桃卿到来便起身说道:“走吧。”
“还请道主恕罪,晚辈今日……”
桃卿面露尴尬之色,低头向莫不臣行礼请罪,并解释自己不能前去的缘由。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着实有点不知好歹,道主一片好意,百忙之中抽空陪他下界,他却像是拿乔般推三阻四的,也不知道主会不会生气……
桃卿略有不安,但心里更多的还是内疚。
通过这数月以来的相处,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莫道主的性子,知晓道主的脾气其实很好,从不会为些许小事动怒,他用不着害怕道主罚他。
不过也正因如此,桃卿更加惭愧了,是他对不起道主在先,道主却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他受到的恩惠着实太多了。
果然,这一次莫道主也没有生气,甚至还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桃卿连忙推辞,莫道主便微微颔首,允了他的请求。
“下界之事不必着急,你且去护送庄鬼君转世吧。”莫不臣说,“什么时候办好了再来找我,我近来无事,随时可陪同你下界。”
桃卿再三谢过莫不臣后离开了,下山时他发现天上多了不少乌云,变得阴沉沉的,刮起了冷风,心道这山中变天的速度可真快。
他加快法力的运转,一路疾驰返回宫殿,进屋时白鹿趴在床边,温顺的鹿眼望着床上的庄宴,为他传输神力,缓和他神魂的伤势。
桃卿心中百味杂陈,无声地走近床榻,当他俯身凝视庄宴没有血色的面孔时,庄宴似是闻到了他身上的桃花香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桃卿的身影,须臾之后,泪光涌现,将影子变得斑驳破碎,凝成泪水滑落下来。
白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桃卿在床边坐下,看着庄宴面上的泪痕,突然抬手摸了一下。
他极少看到庄宴流泪,反倒是他自己,总是娇气地掉眼泪,每每这个时候,庄宴就百般安抚他,将他抱进怀里抚慰。
如今两人情势调转,他却对庄宴说不出什么了,甚至刚好相反,他对庄宴心存怨恨,理应在庄宴悲痛欲绝时拍手称快。
然而受到那泪水的影响,现在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悲楚和心酸。
他到底无法对庄宴彻底狠心绝情。
他真是他命中的劫数。
桃卿手上用力,将庄宴的眼睑磨红了,对他说:“别哭了。”
庄宴本能地想躲桃卿的手,不想让自己把他弄脏,却怎么也躲不开。
接着他又听到桃卿冷淡的命令,立刻闭上眼睛,心想也许看不到卿卿就不会流泪了。
但只闭眼睛怎能足够,桃卿的声音、香气和指尖的柔软,都无一不包围着他的五感,即使视线陷入黑暗,他却知道桃卿就在他的身边,甚至越发靠近了。
过去他一直期盼着卿卿的亲近,在卿卿与他绝交后,更是令他思念得发狂,现在却变成了最让他畏惧的东西。
卿卿还活着,可是他死过一回,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这个念头在庄宴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反复地凌迟着他的神魂。
鬼城中发生的那些事光是让他在梦境和幻象里看着,就足以使他发疯,可卿卿竟然全都亲身经历过——每想起一次,就像是有一刀割在庄宴的神魂上。
他就这么被一刀刀地割得碎尸万段了。
庄宴抬手挡着脸,突然爆发出一阵痛苦而悲楚至极的哭嚎,是那么地压抑而嘶哑,如猛兽心死的哀鸣,头与肩都因用力而剧烈地颤动着。
他知道卿卿不准他哭。
可极度的痛苦和愧疚让他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卿卿,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永远坠入这无边的地狱中,每时每刻被业火焚烧,痛不欲生,只求一死。
没错,他不该活着,也不配出现在卿卿面前。
他要立刻消失,从云水跳下去,跌得粉身碎骨,每一块骸骨都化成粉末和微尘,叫卿卿无法用肉眼看见他。
永远不再打扰卿卿,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价值。
庄宴的满心所念所想唯有一死,随着他的死志愈发浓郁,那些被白鹿修补好的透明空洞重新浮现出来,一寸寸地蚕食着他的神魂。
桃卿见此情景,心里的火「噌」地窜上来了,着实又气又急,便想也没想地抬起手,一巴掌朝着庄宴扇了过去,狠狠落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庄宴愣了,僵着身体,无意识地对上了桃卿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