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在他们修士眼中,他身为凡人,正如沧海一粟,他的痛苦、他的恋慕,在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文。
国师保证十年后他会来看他,可是他已经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了。与其再被他抛弃一次,倒不如将他拘在自己身边,他愿意倾其所有换来这几年的光阴。
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直到他听见裴之涣冷声说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是他不可能将国师带过来,还是国师不可能成为他的皇后?
无论是哪种可能,裴之涣的斩钉截铁都深深地触怒了皇帝,他蓦地睁开眼睛,厉声训斥裴之涣:“你以为你成为修士,就能忤逆朕的意愿?别忘了,朕是你的父皇,你身为人子,就该遵从朕这个父亲的命令!”
裴之涣冷漠地与皇帝对视,唇角忽然勾了起来,他鲜少会露出这等讥讽的笑意,然而此刻他又是真真切切地觉得皇帝荒唐可笑。
“我尊称你一声「父皇」,并不代表我真心将你视作我的父亲。”
他的眸光冷若冰霜,又似电芒般明亮,直通皇帝幽暗的内心:“你将母后囚于冷宫,放任她病死,又对我不闻不问,任我遭人欺凌,数次险些殒命。我问你,你可有一日尽过为人夫、为人父的本分?”
皇帝大发雷霆,猛地抓起桌上的笔山朝着裴之涣砸了过去:“你放肆!”
裴之涣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下,任由笔山砸中他的额头。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染脏了他白玉般的脸孔,他冷冷地对皇帝说:“父母恩情在于生养,你不曾养育过我,现在我受你责打,便是将生恩还给你,已不欠你什么了。”
皇帝冷笑连连,裴之涣视而不见,最后对他说道:“我与芳尘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你若娶他为后,便是不顾人伦纲常。”
“你既已枉为人父,就切莫再枉为人君,否则耻笑你的不仅是我,而是全天下的人。”
“裴之涣!”
皇帝被他气得头晕目眩,险些要让他滚,只是因为他还要问出芳尘仙君的下落,尚不曾开口,但裴之涣就已经自行转身离开了。
“你还敢走?来人,快给朕把他拿下!”
皇帝气得甚至忘了裴之涣是修士,还以为他是那个任由自己拿捏的孩子,竟唤来侍卫就要拿人,侍卫们不敢不从,硬着头皮围住裴之涣,统统被裴之涣甩了定身诀定住身形,他则大袖飘飘地扬长而去。
裴之涣回到自己的寝宫,宫人见他脸上沾满了血迹,很是慌张地要为他宣召太医,裴之涣见桃卿不在,应是回到了司天斋,便冲宫人摇了摇头:“不必惊慌,我去找我师弟。”
他又去了司天斋,桃卿确实就在里面。
桃卿回去之后,先是向几位供奉打听了红玉章的消息,了解到他们也不知情,就干脆回到自己的房间,吃过早饭简单梳洗一下,又从御兽袋里捧出幼兔,让它陪着自己补觉,昨夜他可是彻夜未眠。
幼兔在袋中睡了一夜精神充足,它本是想和桃卿一起玩的,但看他露出困倦的睡颜,就没有打扰他,只乖乖地趴在枕头边,缩成雪白的一小团一动不动,只有微颤的小尾巴显示了它愉悦的心情。
尽管心里还惦记着裴之涣和皇帝谈了什么事,但有着幼兔的陪伴,桃卿还是很快陷入了沉睡,直到他被幼兔呜呜嘤嘤的叫声吵醒。
听到幼兔委屈的呜咽,桃卿立刻睁开眼睛,只见裴之涣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不知坐了多久。
而幼兔被定身在桌上,小小的身体气得直抖,绒毛都炸了,桃卿相信若是裴之涣没定住它,它一定会冲上去恶狠狠地咬裴之涣几口。
“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桃卿揉着眼睛起身,刚要解救幼兔,目光却立刻凝固了,捧着裴之涣的脸紧张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裴之涣没有擦掉脸上的血迹,模样有些狼狈,额头上的伤口宛如上好白瓷的裂痕,破坏了这份完美,桃卿连忙取出丹药说:“你怎么也不先给自己治一治?”
他将丹药递给裴之涣,裴之涣不接,只微微张开双唇。
桃卿真是被他气到了,却又无可奈何,抬手将丹药塞入他唇中,被他叼着指尖不放,轻声嗔怪道:“你就算想要我心疼你,也要先治好伤口啊……这是你父皇打的?”
“嗯,是他。”裴之涣握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手心,低声应道。
桃卿抽出自己的手,先是给幼兔解了定身术,对它亲亲抱抱的,低声对它说今晚和它一起洗澡,才把它哄得开心起来,主动钻进御兽袋,然后打湿帕子给裴之涣擦血迹。
他的动作轻柔极了,即使明知裴之涣就是故意给他看的,他也没法不心疼:“他打你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躲?又不是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