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26)
拿“食不言”来要求实在是公子哥的“何不食肉糜”,真饿起来,边食边给人说书唱戏都行。
杨枝从善如流,吞下包子,贱贱一笑:“属下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又贫苦惯了,尝与恶犬夺食,野蛮无礼,以后还得仰仗大人好好教谕——大人高山白雪,想来不会与我这等沟渠泥淖计较!”
“借口。”杨枝自诩这一通马屁拍的是进退有度、婉转清新,却换来他毫不客气的冷淡二字。但……罢了罢了,好汉不吃眼前的嘴上亏,正待她松宽胸怀、自我纾解,却听见他低眉道:“我亦父母早亡,出身寒微。”
怎滴,比穷这是?
杨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他递过来一方巾帕:“擦擦嘴。”
巾帕是粗布所制,并不精致,擦过嘴角麻麻糙糙的。杨枝小时候不是没过过富贵日子,可这一方巾帕,却让那些富贵成了堆砌的死物。
杨枝低头:“谢大人。”
半晌方想起他的问话,道:“那金簪花丝工艺特殊,属下取了倚翠阁其他的首饰来看,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如何特殊?”这一回柳轶尘彻底转过了头,盯着她。
如何……特殊?
杨枝垂下了眼,那一日傍晚银朱染过般的浮云在眼前徐徐飘过。
“宝公公人品出挑,教出来的徒儿也一个胜过一个。不过,最得本宫喜爱的还是银作局的小桃儿。小桃儿一双巧手,制出来的首饰凭何处的匠人都比不过,就说这花丝,你们仔细看,小桃儿掐出来的丝转圜处与旁个不同,更为丝滑平整,花瓣连结处也粗细有别,别添生机。”
杨枝被母亲搂在怀里,陪在末座,眼见那一顶花丝镶嵌牡丹冠在命妇间传来传去,想伸长了脖子看个究竟,却什么也没看不清。
想再往前去一些好看清些,却挨了母亲一巴掌。母亲从不打她,那是唯一一回。
回府的马车上,母亲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那可是最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我儿不能造次。”
可那最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后来怎么样了呢?
杨枝心中浮起一丝空落,好似在梦中踏空了一脚,却听见柳轶尘问:“怎么不答?”
杨枝忙道:“金簪花丝转圜处与倚翠阁别个首饰不同,更丝滑平整。凤尾花丝粗细有别,生机犹甚倚翠阁之物。”
柳轶尘盯着她,又问:“你从何得知此间机巧?”
杨枝压住心中情绪,沉沉应:“属下到底是个女子。女儿天性,喜欢摆弄各种首饰,无意瞧出来的。”
柳轶尘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又片刻,看着窗外翠山,方道:“你说的对,那钗的确不是倚翠阁制的。”
“大人……”
“方才我们前脚刚走,倚翠阁褚师傅后脚就出了城。”柳轶尘道:“黄成追去了,在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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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到西山快马两个时辰可至,两人到时天已半黑,西山脚下有镇“阳泉”,山腰有寺“慈济”。
慈济寺前有个卜算的瞎眼老叟,每日辰时而至,酉时即归,今日却多待了半个时辰,只因黄成一把剑架着他脖子:“不许走,不然要你狗命。”
然话音刚落,寺前竹林中传来一声惨叫。黄成疾奔过去,倚翠阁的褚师傅倒在地上,脖子上一条鲜亮血痕,面色惨白,双目圆睁,已没了气息,极目四望,却见一个黑色人影在西边院墙一闪即逝,忙拔足追了出去。
寺前瞎眼老叟仍在枯坐,夕阳已沉到了山坳之中,他却无知无觉。
一深一浅两个脚步声缓缓临近,深的那个道:“老伯,打听个事。”
老叟抬起无光无泽的眼:“三位可是京城来的?为的是一支金簪?”老叟颌下有须,而须发皆白。声音沙哑,许是年岁已高,说一句话有半句都像是在吊着气。
杨枝与柳轶尘对视一眼,将背上的黄成托了一托。黄成昏睡中觉察到动静,大骂一声:“不要脸的宵小,敢暗算姑奶奶,看姑奶奶不把你扒皮抽筋做成个夜壶!”
杨枝尴尬的抽了抽脸,柳轶尘已应:“正是。”
“那么……这位便是大理寺的柳大人?”老叟问。
“是在下。”
杨枝纳罕,不觉出声:“老伯怎知?”
老叟不语,柳轶尘已道:“褚师傅先到一步,想必已向老伯和盘托出。”他目光自老叟皱巴巴的脸转到手,老叟似乎觉察到什么,拿袖子遮了一遮,撑着竹竿在寺前坐下:“柳大人想问什么,问吧!”
柳轶尘掏出一支金簪,递给老叟:“敢问老伯,这金簪可是贵手所制?”
“乡野粗人,岂敢妄称贵手。”老叟叹,摸索着接过金簪,只片刻,便道:“是老朽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