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21)
“缺个户部侍郎,你们尚书大人不操心,倒让你这个郎中操起心来了……”江大人忽然转了个语调:“你老实告诉我,方大人之死你有没有份?”
提问之人骇地声音都变了,扑通一跪:“大人,大人冤枉啊!”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少年人懒懒笑:“起来吧朱大人,你补缺一事我记着呢,会跟你们梁大人说的。”
少年人的声音狂放得意,似乎常以戏耍人为乐。杨枝听到这,已不自觉低下了头。这个江大人,不用说便是江范之子江令筹,如今在兵部任个郎中,却比兵部尚书派头都大。
江家少子,膝下只这一个男儿,其余另有两女,一长一幼,长的唤作江令宜,嫁于太子为妃,去年七月中没了。幼的尚待字闺中,闺名“令梓”。
而这江家的主母,江卓氏,便是眼前这案中方夫人的亲姊。
杨枝低头间又听见隔厢讨论道:“朱大人,你那赵邳的《残阳归鸿图》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枝一听“赵邳”二字,浑身一紧。赵邳曾有两幅名画藏于嘉安王府,一幅是《残阳归鸿图》,一幅便是她前日才见过的《夜宴图》。
可那画与这案子有什么干系?
杨枝皱眉,转目却见柳轶尘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曹封好画”。
曹封是京兆府尹曹大人,方濂的公子便在他手上。
这么说来,那画原本是用来笼络曹封的?
可是……
那朱大人道:“下官在青州督收粮赋时,从一个老妪那买的。那妇人不知从哪得来的这幅画,不懂其价值几何,只卖了下官五两银子,还自以为卖贵了,很是不好意思。”
江令筹笑道:“朱大人好运气!”
“只可惜那曹大人是个死心眼,油盐不进,连方夫人也无可奈何!”朱大人道。
“一个京兆府尹,黜了就是。”江令筹笑地肆意:“我姨母就是妇人见识!”
“下官自得了那画,时时小心供奉,不敢令它沾一点尘迹,下人但有一点不小心,立刻剁了手脚……可又深恐自己才薄志浅,不堪相配,今日总算为它寻着个相当的主人。江大人见识比天,自然非凡人能及!”
江令筹正自飘飘畅快着,闻言原本嬉闹的语气却是一变:“朱大人这话休要再提!君父也不过自比为天子,你将我比天,不知道的,倒以为我胆大包天,要参我个以下犯上了!”
“江大人教训的是,下官无状,自罚一杯。”
说话间,忽听一声喝骂,桌上杯盘落了一地,江令筹如瓷的少年声中挤出“贱人”两个字,一女子□□一声,似被踹翻在地,撞到了什么柜子上。江令筹武人出身,功夫据说京城难逢敌手,这一撞,那痛可想而知。
“什么蓬莱阁的神女!外人尊你一句神女,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那少年声变的益发狠毒:“贱人就是贱人,再珠翠满头、绫罗裹身,也还是贱人,明白吗?”
那女子窝在角落,忍住低泣,弱弱应一声:“妾明白,妾知错,请大人恕罪,容妾为大人擦拭宽衣。”
江令筹冷冷一笑:“要本官恕罪容易,来,将这地面上的酒液舔干净了。”
“大人……”
“怎么,不愿?”江令筹声音离那神女缩着的角落近了一些,忽然一笑:“纵使流落烟花之地,蓬莱阁也不算是差的,你想不想知道,更差的地方在哪?你想不想知道,我府上那些犯了错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妾、妾这就舔舐地上的残酒。”
杨枝听得出来,那是“蓬莱三仙”中的朝雾,是三位之中最冷淡自矜的。而如今这样……
杨枝有些不忍,侧目看了看柳轶尘。柳轶尘端坐如仪,像一位入定的老僧。
申冬青却豁然起立:“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因那边厢寂静,这边的声音立刻传了过去,杨枝还没来得及反应,隔厢那少年阴恻恻的笑已传了过来:“让我来瞧瞧,这边坐了位多大本事的仙人!我看燕归楼这店是不想开了,胆敢任由人听了本官的壁角!”
话未落,他身边的小厮已一脚踹翻了两厢之间隔着的屏障。而在屏障落下的那一刻,杨枝微微转过了头。
柳轶尘握杯的手指都不曾动一动,一袭紫色官服,衬的他整个人如水沉寂。
江令筹见到一厢之隔的人,愣了一瞬,继而笑了:“原来是柳大人!既是柳大人,自然是仙人也不能及,是我荒唐失礼了!”
柳轶尘手指离了瓷杯,起身见礼:“江大人,我不知江大人这左右厢房坐不得人,这就迁移至别处。”
“柳大人哪里的话!”江令筹当即道:“我一贯骄纵孤僻,家中时常教导多与人交善,只是这话过耳容易,践行却难,每每夜半思来自惭不已。今日相逢,即是有缘,这墙拆已拆了,柳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并席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