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155)
见到杨枝,却愣了一愣,往他身后觑望了半天,除了几个随从,并未看见别人,终于放弃:“……就你?谢郎中呢?”
“谢郎中因与大人有亲族关系,不得已需回避。”杨枝道:“遂派了下官来。”
“完了。”谢知敬脸上挂着的两个肉瘤一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完了。”转而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问杨枝:“那么礼部的谢尚书呢,有什么话没有?”
杨枝十分“残忍”地摇了摇头。一刹那,仿佛看见他半灰的头上又滋滋冒出了几根白发。
“小丫……杨大人,你去给谢尚书去一封信,那二十万两银子我当真没拿啊……”谢知敬一激动,那肥胖的身躯剧烈一哆嗦,像一只撒开四蹄、慌乱逃命的猪。他五十上下,和清秀斯文的谢云看不出半分相似之处,虽说同宗,但单看这面相便知道同的有些远。
“大人,拿没拿下官还要查探之后才能定夺。”杨枝道:“大人若想洗冤,请将实情尽数奉告。”
谢知敬被她噎了一下,然转目见她气度从容,举手尽是不迫之态,愣了一瞬,忽然问:“你就是圣上钦点的小丫……主事?”
“正是下官。”
谢知敬呆呆打量了她一瞬,又仰望厅外青天片刻,似是在看那天上是否会有四月飞雪为他鸣冤,半晌,不见一丝动静,终于作罢,长叹口气:“杨、杨大人是吧?杨大人想问什么,但问无妨。”
“多谢大人。”
谢知敬拖着一身颓唐的肥肉往厅内走,还叫人给杨枝看了座。他能坐到太守的位置,并非当真蠢材,片刻的绝望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他唯一能活的希望,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他也不能放开了这块浮木。
厅中很快就有人端上茶果来,谢知敬献宝一样亲自端给杨枝,满面堆笑:“杨大人尝尝,这是今年新上的茶‘碧雪银针’,明前的,每年只得几两。多数都送进了宫,本官只留了几两,怕哪位钦差大人来了尝不惯本地的粗茶淡饭。”
“大人说笑了,江州风土宜人,只会把人胃口养刁才是。”杨枝笑着接过茶盏,并未否认他口中的“钦差”二字。此刻谢知敬将她奉作上宾,这案子才能顺利地查下去。
茶香的确沁人,入口有淡淡的回甘。杨枝并不好茶,但亦能尝出这绝非凡品。私底下扣留这样的贡品,还拿到台面上来,绝非他方才所说的意图。
杨枝叹了声“好茶”,便垂下眼睑,学着柳轶尘往常的样子,百动不如一静,默了片刻。
谢知敬果然按捺不住,急急道:“这茶大人若是喜欢,一会本官让人给大人装些带着?”
“谢大人,你这是把本官当什么人!”杨枝一拍桌案,柳眉倒竖。
谢知敬却仍不减笑意:“杨大人息怒。大人可知,这一两碧雪银针市面上价值几何?”
杨枝冷着一张脸:“请谢大人赐教。”
谢知敬比出一根手指,徐徐道:“要值万两白银。”
杨枝脸色微微一变,她知道这茶贵,但不知道贵到这种程度。须臾,沉下脸:“杨大人是想跟本官交代一下,这茶是如何来的吗?那二十万两仕子月银,又到哪里去了?”
谢知敬仍在笑:“谢家虽比不上京城豪族,但在江州亦算是大家。谢家子弟除为官之外,另有不少在外经商的……这些茶,不过是子侄间往来馈赠的礼物。谢某祖上虽算不上巨富,却也曾行商四海,何须费三年工夫,贪那区区二十万两仕子月银?”
谢知敬这是拿现成的真话将她往圈套里诓。谢家有钱不假,但人心无足,来之前她便看过一份案卷,前年淮水决堤,那修堤款的林林总总,到如今在工部还是一笔烂账。
“既如此,大人不如好好说说那二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杨枝道:“三年未发月银,仕子几次闹到衙门,谢大人,这可不是一句不知便能搪塞过去的。”
谢知敬当然知道没那么容易搪塞,毕竟眼前悬在他头上的剑非刑部这一把。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打把感情牌,沉吟良久,终于长叹口气:“杨大人可知我这衙门户房主事姓什么?”
“卫。”杨枝道。来前卷宗她已细细看过,户房主事卫脩,甄州大族卫家的人,而这个卫,便是先皇后那个“卫”。
“杨大人既知道,这案子的关窍想必也已晓得。”谢知敬笑道。他的肤色特别白,白的一团团的。寻常又白又胖的人笑起来,总是弥勒佛般的一副慈蔼相,他却有种白森森的骇人感。
“谢大人的意思是……”杨枝赶忙递过去半句话。
“户房搞什么事情,我哪里敢过问。就是知道了,也只有帮忙按着的份。否则,不等那些仕子来闹,我的乌纱就不保了。”谢知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