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大不设防到如此地步,卫珩也是第一次见。
若放任她在外行走,怕是没半刻钟,就被人用一只糖葫芦给钓走了,被人卖到偏僻山里头做童养媳,还咬着糖葫芦乐呵呵地给人贩子数钱呢。
教了她这么多年要机警,要戒备,要放着点儿人,真真儿都教到狗肚里子去了。
宜臻不晓得屏风后的人正在心里头训着她,只是听他久不出声,到底还是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长宁伯爵府究竟出了何事?”
事实上瞧不见面,宜臻也不知晓对面究竟坐着何人。
但听声音年轻的很,喊一声公子应当没错吧?
卫公子在屏风后头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今日早朝,你父亲触怒天子,被剥爵贬官了。”
宜臻蹭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上月下旬,御史中丞杜咏思参了中书省参知朱鞍一本,里头细数了朱鞍六大罪状,包括贪污受贿,私卖官爵,酗酒屠弟,孝期荤腥不断,僭侈逾制,宠妾灭妻,条条都是可以被关进牢狱的死罪。”
他放下茶杯,抬了抬视线,“朱鞍在朝中结党营私,罪证凿凿,天子今日早朝大怒,一连处置了中书门下二三十人,都与朱鞍有关。”
“而你父亲与朱鞍交往甚密,早年替他安置外室的旧事,也被言官一连翻了出来。那外室后来生下一子,被朱鞍接入府中做了贵妾,十分受宠,正是朱鞍宠妾灭妻的罪证之一。”
“你父亲当年所做之事,虽说不是什么牵家带口,砍头赔命的大罪,但毕竟撞在了这当口,不可能不受牵连。其实早些定罪也是好事,不然日后捕风作影的,反而会越拖越糟糕,如今只是剥了爵位,被贬斥去黎州做通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珩一句一句缓缓道尽,话音落下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响。
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见小姑娘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瞧,睫毛遮住了那双葡萄眼,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但面色依旧平静的很,没有丝毫波澜。
片刻,宜臻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实木屏风,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这已经是转圜过的结果了。”
卫珩微微扬眉,“实际上,你父亲犯的远不止这一桩子事。他私下里帮着朱鞍卖官鬻爵,私做假账,就连那外室,也是他打扬州寻来的瘦马,为了攀附朱党而送与朱鞍的敲门礼,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清算起来,他死罪难免。”
“......”
宜臻想,她爹处处谨慎,行事周全又圆滑,平日里麻烦事能不沾边就尽量不沾边,真会牵扯进这样的党争里头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应当......是会的。
正因为爹爹行事周全,才越容易在私下结交高官,中书省执宰里头的副相,在爹爹眼里,确实是个稳妥又低调的好靠山。
他一直觉得,酆王盘踞在南疆,虎视眈眈,大宣必有一场动乱。
而自从祖父去世后,伯爵府圣宠渐淡,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旧只是个工部侍郎,天子对祖父和早逝大伯的看护与旧情,都加在了二姐姐身上。
日后若真发生什么动乱,没点儿靠头,很容易便被人拉了做顶头的炮灰。
宜臻知晓,以父亲的性格,私下里寻其他的出路,是必然的抉择。
若真如眼前这人所说,爹爹已经触犯了如此多的律法,那被贬去地方做通判,确实已是值得万幸的结果。
只是,既然朱鞍已经落马,天子又大发雷霆要彻查,又是谁在背后帮爹爹转圜操作?
隐瞒这么多条重罪,可不是一般人一般手段能办到的。
她抬起眸,微微眯眼,仿佛要透过这实木屏风看清后面的人:“所以,是你帮了我父亲么?”
屏风后杯盖轻响,片刻后才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嗯。
“你为何要这样帮我父亲?你究竟是谁?与祝府有何渊源?我可认得你?”
“你就当我是看在卫珩的面儿上罢。”
宜臻抛了几个问题,对方却只解释了一句。
且似是不愿意多聊这话题,随口说完后,便转到了另一件事儿上,问她,“你如此急匆匆地往这儿来,是不是祝府的人等不及要接你回府了?”
“你又知晓了?”
“你父亲被贬谪到黎州,想来消息早就下到了府里。既然是贬谪,一众妻子自然都是要跟随的,但黎州那样的地方,一旦去了,怕是不好活。可祝府的情况,你应该最是清楚,你母亲有多想你留在京中,其余几房的人就有多想把你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