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主子哭累了也喊累了,蹲在地上像个孩童似的不肯起来,还是大将军背着她回屋的。
他公务繁忙,熬了几宿未睡,眼睛里血丝尤其明显。
但他还是倚在床边和主子说话,轻声轻气地哄她,直到最后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卫珩,对不起,我日后再也不这样了。”
大将军愣了愣,似是想掀开被子。
但是没掀开。
“你就这样与我说话。”
被子里又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听得见。”
“你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难受?快出来,看着听我说。”
“我没脸见你。”
声音更闷了,“你就这样说罢,求你了。”
“......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男人笑了笑,“宜臻,只要是没坏处的事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不必觉得自己任性了,不懂事了,或是对不住我了。你才多大点孩子,千万别太听话。”
“我不是个孩子了!”
“好,你不是孩子。只是宜臻,倘若连让你任性的自由都不能给你,那我卫珩做的这些事情,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但我就是觉得我没脸见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
——这是小枣被领回府之后,第一次见到主子这么狼狈的模样。
在她心里,主子一直是神女一般的人物。
高贵优雅,风华绝代,聪慧胜谋士,心善似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这样好的主子,偏偏遭遇了如此多不该遭遇的波折。
承受了那样多不该承受的伤痛。
而这所有的变故,小枣坚持认为,这所有的变故,最初都来源于祝二姑娘。
也就是面前的这位祝亭霜。
所以她虽然面上不显,心底却比红黛姐姐更讨厌主子的这位堂姐。
“这是三千两银票,只要是卫庄的钱庄,都可以存取换额。这两包是碎银子,一共五十两,如今的世道现银值钱,用来应急是够的。”
“外头马车里还有几箱过冬的衣物和一些粮食干果。主子吩咐了,那辆马车和车夫也赠与您,马儿是好马,车夫还会些功夫,多少也比普通的车马安全些。”
小姑娘垂着头,面上带着极客气礼貌的笑:“若是您还有什么旁的缺的,只要不是太难为人的,都可与奴婢说,奴婢这就回府去吩咐人准备。”
三千零五十两的银子。
过冬用的衣物,粮食果干。
还有一辆上等的马车和车夫。
放在这世道,能打到这样的秋风,便已经算是极好极好,极善心极善心的亲戚了。
更何况祝亭霜和祝宜臻的关系,比之亲人更像是仇敌。
如今这样,一方面是将军府财大气粗,一方面也就是宜臻看在血脉亲缘的关系上,尽最后一点人情罢了。
她连看都不想看这位堂姐一眼。
按照祝亭霜以往机警的性子,她应该明白,拿了东西就走人,不纠缠不拖沓,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不知为何,她盯着小枣手里的两包银两,沉默了很久。
最后......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哪怕小枣这些年见惯了风浪,也还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唬了一跳。
这是谁?
这可是清高自恃,最推崇魏晋风骨不过的祝亭霜。
她居然也有这般示弱的一天?还是和自己。
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儿柴胡来了。
幸而小枣只怔了一瞬,便立马抬手去扶:“二姑娘,您这样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尽管提就是了,我们夫人也特地嘱咐过,只要是她能应下的,绝不会故意推辞。”
“我......我知道她心善。”
衣着朴素的女子并不肯起来,跪在寒凉的泥地上,垂着眸,语气自嘲又凄凉,“只是我这回来,并非与她要银两盘缠的,我是.....是来托孤的。”
“托孤?托谁的孤?”
祝宜臻放下手里的温奶,蹙蹙眉,望向桌边上的小枣,目光里带着征询。
小枣天还未亮透便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回的府。
她刚回府,连气都未平,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主院回话,叙述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听到她说祝二姑娘是来托孤时,连红黛都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托她自己的孤。奴婢也没想到,这才多少时日不见,二姑娘就养了个两岁大的孩子。奴婢随她行了几里路去了城外的一处村庄,原是她怕自己进城被人盯上连累了孩子,就将他托养在一个农户家里,为此还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玉扳指都给送了出去,那可是大老爷临终前的遗物。”
“不过瞧那孩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