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掖庭里遇见你,见你跪在地上,孤才隐约想起你是扶家的人。”
“见过你的那天下午,孤独自回扶家看了看。你和你母亲,从前就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小院子里,对不对?”
扶容点头:“对。”
秦昭道:“那院子残破,可见……你和你母亲在扶家过得并不好,也极少受用他们的钱财。可你和你母亲,却因为我,进了掖庭和教坊。”
扶容问:“所以,太子殿下就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好?”
秦昭顿了一下,微微颔首:“是,就因为这件事情。孤每回见你在阿暄身边,心中总是有愧。”
扶容垂下眼睛,掰着手里的牛乳糕。
秦昭看着他的模样,低声问:“你可怨恨孤?”
扶容想了想,抬起头,正色道:“太子殿下不必为此事感到愧疚,将我送进掖庭
的,不是殿下,而是我父亲。”
“是他为官不正,贪污钱财,我从前在族学上课,吃过他们家的,用过他们家的,户籍也在他们家,按照律法,我应当进掖庭。”
“太子殿下为民除害,依律行事,自然没错。”
秦昭道:“但终究是因为我。”
扶容掐着一点点小指:“纵使殿下有一星半点儿的错——”
“可是殿下恩准我年满十六,仍入掖庭。在伴读考校的时候,没有因为我是扶家的人,就心怀偏见,偏袒其他人。还帮我在扶玉面前解围,处处照顾我。”
“已经足够了,已经还清了。”
秦昭重复道:“还清了?”
“对啊,已经还清了。”扶容点点头,反问道,“就算此刻,回到从前,殿下会因为我,而放弃查抄扶家、给扶家定罪吗?”
不会的。
他们都知道。
这是个死局。
扶容笑了笑:“殿下是品行高洁之人。”
秦昭道:“毕竟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殿下,贪污的不是殿下,苛待我与娘亲的也不是殿下。”扶容认真地看着他,“正是因为殿下品行高洁,才会为奴自苦。”
“卑劣之人,就算抄家流放,也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秦昭知道他在说谁:“那毕竟是你的父亲。”他正色道:“你可要替他求情?”
扶容摇头:“不要,他是罪有应得。”
秦昭微微沉下语气:“扶容?”
扶容正色道:“殿下,所谓父慈子孝,是要父亲慈爱,子女才会孝顺,他待我并不慈爱,我……”
下一刻,扶容的目光落在秦昭肩上的香灰上。
秦昭也想到了什么。
秦昭的父亲,对他好像,也并不慈爱呢。
扶容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秦昭回过神,面不改色:“这话同我说说就好了,不要到外面去说。”
“是。”
“你再吃点东西罢,孤看你爱吃牛乳糕,孤分你一些牛乳。”
秦昭说着,便要从案上端起那碗牛乳。
他只有一只手,有些端不稳,牛乳差点翻倒。
扶容连忙伸出手,帮他扶住碗:“我不爱喝牛乳。”
秦昭单手端好碗:“那便算了。”
扶容收回手。
秦昭道:“你放心,等过几年,阿暄就藩,或是外出开府,到时你就能从掖庭出来了。”
扶容点点头:“是,多谢殿下。”
扶容想,自己肯定又是被秦骛影响到了。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弑父。
这也是秦骛的逻辑。
他竟然还想把这一套逻辑告诉太子殿下,幸好他没说完,否则指定要把太子殿下给吓坏。
秦昭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点心,擦了擦手,便要起身。
“孤回去处理事情,这儿就麻烦你收拾了。”
“是。”
秦昭披上大氅,扶容把东西都收拾好,两个人一同出去。
最后,秦昭喊了一声:“扶容。”
扶容抬起头:“殿下?”
“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你不是卑贱之人,你是被牵连的。”
“我知道。”
秦昭顿了顿,又道:“孤害得你没了一个兄弟,往后便赔你一个兄弟。”
扶容撇了撇嘴
:“扶玉那种兄弟就算了,殿下这样的……”
秦昭问:“孤如何?”
扶容顿了顿,声音虽小,却盖不住洋洋得意的小心思:“自然是多多益善。”
秦昭轻笑出声。
*
元月初三,文渊殿同往年一样开了门,皇子们便要回来念书了。
其实几个齿序较大的皇子,早就到了就藩的年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老皇帝迟迟不让他们走,所以他们一直留在宫中。
过了年,秦骛也满二十了,是束冠的年纪。
不过他比较特殊,他是一天文渊殿也没去过,大约也没怎么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