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秦骛让他把炉灶烧起来,两个人围坐在炉火旁边,烤了点冷掉的米饼吃。
炉灶里木柴燃烧,噼啪炸开,就和天上的焰火一样。秦骛说。
当时扶容只顾着吃米饼,嚼着嘎吱嘎吱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黑暗中,扶容眨了眨眼睛,缓缓清醒过来。
秦骛骗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已经在宫门城楼上见过焰火了,又大又灿烂,和炉灶里的柴火根本不一样,他不会再被骗了。
与此同时,秦骛就坐在九华殿中,手里拿着扶容用来包银子的那块小蓝布。
只是很普通的小蓝布,什么花纹也没有,秦骛却捏在手里,舍不得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灰色的信鸽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他的手边。
秦骛把小蓝布收起来,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拆开字条看了一眼,随后将字条递到红烛边烧掉,用手指捻灭红烛。
殿中陷入一片黑暗。
他重新取出扶容的小蓝布,将布料叠整齐,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随后在榻上躺下。
*
翌日便是新年的第一日,元月初一。
一大早,老皇帝便端坐在兴庆殿中,接受子女叩拜。
太子在最前面,随后便按照齿序排。
或许是因为昨夜宫宴,太子携百官顶撞了老皇帝,不让他将附离部落的方士收入宫中,老皇帝还板着脸,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善。
太子携皇子们俯身叩拜,老皇帝抬起手,点了一下太子,却道:“昨夜朕走得急,忘了给你们压岁年赏,太子也不提醒朕。”
秦昭赶忙俯身请罪:“儿臣知错。”
尽管不是他的错,他也必须认错,这就是老皇帝对太子的要求。
老皇帝淡淡道:“你周全,必然已经代替朕将年赏发下去了。”
秦昭道:“儿臣不敢逾越,只是尽兄长的本分,给弟妹们发了年赏。父皇尚未颁赐年赏,儿臣与弟妹们都不大习惯。”
老皇帝笑了笑,却不知道是喜是怒,只道:“太子,你太不会说话。”
秦昭刚要继续请罪,老皇帝便抬了抬手:“行了,起来罢。”
他朝身边的方士摆了摆手,方士们便捧着祈福香囊和红封,走到了皇子公主们面前。
这便是今年的压岁年赏。
老皇帝揣着手,瞧着底下的子女们,收敛了帝王威严,只像一个寻常父亲,淡淡地同他们说话:“又一年了,若是出宫去玩,别一个劲地往人堆里钻,在外面别贪嘴。”
一众皇子公主们齐声应是,老皇帝摆了摆手:“行了,下去罢。”
众人刚准备退走,老皇帝忽然道:“对了,老五,你留一下。朕今早修行,总是心神不宁,你留下焚香。”
秦骛站得挺直,微微颔首,双眼波澜不惊:“是。”
其余众人退走,秦骛上前,在香案前跪坐下,打开香炉。
老皇帝盘腿坐在软垫上,腰背挺直,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香炉中升起轻烟。
忽然,老皇帝开了口:“老五,昨夜宫宴,附离送那两个人来,你知不知情?”
秦骛面无表情,淡淡道:“回陛下,臣不知情。”
“嗯。”老皇帝就这样应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老皇帝挥手屏退方士。
方士们退出宫殿,守在外面。
他低声道:“我儿,你母妃是附离部落的和亲公主,你的眼睛不干净,你的血脉也不干净。天师还给你批过命,说你是命中带煞,天石上也是这么说的。”
“你须得多多修行,洗清骨子里的煞气,等哪一天,你的眼睛变黑了,那才算是洗干净了。”
“你不要听旁人鼓动,这天下,太子承继,往下还有二皇子,还有三皇子、六皇子,唯独你不行,谁让你的骨子里淌着草原人的血?”
“你这个命,是附离给你的,你如今是齐国人,不要同附离人过多往来。朕能让你出冷宫,也能再把你给送回去。”
“讨好你的兄弟们,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这就是血脉不纯的皇子的生存之道,从前没人教你,今日朕教你。”
老皇帝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敲打,放低了声音,继续吟诵自己修行的经文。
其实,老皇帝说话的时候,秦骛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专心焚香。
倘若仔细看看,便能看见他双唇颤抖,仿佛也正念着什么经文。
老皇帝的话他是一点儿没听进去,他正在专心地给扶容祈福。
秦骛并不害怕什么,他知道,老皇帝什么把柄也没有抓到,只是故弄玄虚地敲打他一番罢了。
老皇帝没有什么才能,只是缩在兴庆殿里,一面诵经,一面摆弄权术,敲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