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93)
衣轻飏一哂:“终归是个物件罢了,抵不了人。”
这辈子他一出生就戴上的长命锁,好比一根薄弱的线,牵起另一端他的俗世双亲。如今另一端早就断了,他亲历了两辈子失而复得,终于认清亲情于他这种人而言,终究是可望而不及的东西。
留下这东西这么久,也只是徒留一个过往的念想而已。
他想要无牵无挂,还清一身孽债后逍遥世外。真正的「逍遥」,是不需要这东西的。等终于决定送走它时,衣轻飏反倒松了口气。
店家为他取出玉冠,小心地包进一个小匣子里,见衣轻飏极为珍重地收好,不禁又道:“小道长这是舍弃了过去的念想,去寻另一段新的念想啊。如此甚好,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衣轻飏一怔,下意思反驳:“不是,我只是……”
店家露出一种「不用说,我懂」的表情。
衣轻飏只好吞回话。
不是,他一个男的,买一个同样男子用的玉冠,怎么对方就「不用说,我懂」了呢?
店家又道:“小道长,我把这东西先给您留着。若您过几个月后悔了,还可以回来赎买。”
衣轻飏笑了笑,并不应声。
——
逛完市集再回去,天是真正黑下来了。
二人抄小路,中间要沿秦淮河畔走一段,路上既没人家也没路人的,黑得瘆人。步九八勇敢地站前面道:“九九,你站我后面,师兄我保护你!”
衣九九:“成天到晚自己吓自己。”
他绕过实际上腿软走都走不动的步九八,悠闲地往夜色深处走。渐渐地,河上泛起了水雾,向岸上弥漫而来。
步九八忙不迭跟上,小心地拽住衣轻飏袖子,左顾右盼忧心忡忡:“九九……我怎么总觉得,这雾怪得很?”
“您心里作怪吧?”衣轻飏头也不回地道。
“哪有?九九,真的,雾越来越大了!”步九八有些慌了。
衣轻飏停下脚步。果然,刚刚还隐隐望得见对岸的连片灯火,如今雾气遮挡,别说前面了,四面八方都陷入了迷雾之中,路上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九九,你帮我看看,”步九八紧紧拉着他袖子,腿直发抖,“我后面有没有人。”
“哪有人。”衣轻飏看了后说,“你少自己吓自己。有没有带符纸,我打个火,前面路都看不清了。”
“哦,哦,我有。”步九八把装了首饰的盒子放地上,往他衣襟里忙里忙慌找符纸,找到后递给衣轻飏。
因为两手都是东西,衣轻飏先把吃的都放地上,又把装了玉冠的匣子让步九八拿着。他连连画了几张符纸,唰的一下,符纸们便各自悬浮升起,照亮出火光。
黑夜中骤然亮堂了许多。
其中有一张符纸火光忽闪忽闪。
步九八盯了过去——
猛地,雾气中映出一张白/粉红腮的女鬼脸。
“啊!有鬼啊!”步九八尖叫,死命掐衣轻飏。
女鬼:“……”
女鬼二话不说抢过他手上的东西,抓起地上的首饰盒,嘻嘻嘻一笑,风一般往雾中跑了。
“你大爷!”衣轻飏脱口而出。抢东西抢到他头上来了?
他正要追,步九八却被吓得不轻,死死拖住他袖子,硬是不敢让他放自己一个人待这儿。
“呜呜呜……我再也不来捉鬼了!”步九八哭得稀里哗啦,“捉妖怪也不来捉鬼了!太吓人了!”
衣轻飏搡了他一把说:“哭什么哭?”
步九八道:“咱们的东西都没啦!呜啊我送给二师姐的首饰!”
衣轻飏恨铁不成钢:“那你还拖着我不放?追去呀!”
步九八抽噎了一下,“没、没别的法子了吗?我、我怕鬼……”
“那您就搁这儿哭吧,九八大爷。”衣轻飏冷冷抽出自己的袖子,追了上去,符纸绕到他身前照亮前路。步九八忙不迭拾掇起一地吃的,边抽噎着,边可怜兮兮地追了上去。
二人追到河边,鬼没见到,却见水雾弥漫的岸边,正停着一艘华灯初上的三层画舫。
画舫上轻歌曼舞,流光溢彩,客人与歌伎间的谈笑声清晰可辨,真好似寻常繁闹的画舫一般。
步九八擦擦眼泪,看傻眼:“这、这画舫什么时候出现的?”
衣轻飏冷静地说:“那就得问刚刚那女鬼了。”
步九八看看他:“那、那咱们怎么办?三师兄让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来着……可东西还在他们那儿呢!”
衣轻飏轻飘飘道:“那还不简单——追去呀!”
作者有话说:
论卧龙凤雏,清都山全门上下只认这二位。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悠儿 6个;我昵称呢 4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