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238)
玄知目光不曾移开纸面。
言弃若有所思:“看起来,你也并非对那美人无意嘛?”
这玄知在他们邪魔外道界可出名了。言弃来之前便听说过。
玄天观大弟子七年前被凡人皇帝掳进宫做了贵妃,这不笑掉他们大牙,他们便不配称之为邪修了。
回应言弃的仍只有翻书声。
言弃也不在意他搭不搭腔,自顾自揪自己小辫子,“观星台我也想去,可保你长命百岁也太难了……你能配合我点吗,喂,牛鼻子?”
玄知终舍得给他反应,淡薄眼睑低垂,似哀悯无悲喜的神仙:“这就是皇帝答应你的条件?”
言弃耸耸肩。
又八卦道:“你这不挺关心那美人的嘛?”
玄知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难得的好天气,天像雨水擦拭过似的,蔚蓝万顷,没有一丝云彩。
他语气沉稳,似尘埃落定,又答非所问,“生死于我而言,如闭眼睁眼之间。你无需白费力气。”
言弃只道:“我听命于皇帝。”
玄知侧头,眉高目深,幽漆眼眸中暗藏道之玄妙般,所目皆空。
“我曾听命于道,信舍一人可救苍生。”
言弃迟疑地露出疑惑:“那现在呢?”
玄知语调不急不缓:“在千寿宫我冥思七年,苦想自己究竟为何会身处此地。我才明白,之所以天道罚我,原是我背弃了自己的道。”
言弃道:“嗐。什么道不道的,反正依我看来,设个那框子放在自己头上,不就是拿来破的?”
玄知微微颔首:“诚如此言。可我已背弃我道两次。”
言弃诶了一声:“你活这短短几十年,也有两次?”
玄知低了声音,“第一次,我明明认定天道无为,待万物无亲无疏,无彼无此。我却信了舍一人可救苍生。如此,背叛我道。”
可能是困于千寿宫七年,实在太久没与人说过话。又或许是因为这是个陌生邪修,他才很少见地说出这么多话。
“第二次,我明明信了舍一人可救苍生。却欲救那人,反抛苍生。如此,又叛我道。”
“我反复无常,优柔寡断,以为自己做对时却总是做错,以为自己做错时却总是后来发觉做对。”
“我……”他眼眸颓然,“可能辨不清对错了。”
听他这番话,言弃唏嘘:“想你们牛鼻子老道总会钻牛角尖。我是没资格说什么,但凭我这百八十年的闯荡下来,对错是说不清,可我知道什么叫顺我者活,逆我者死。”
“我之心意,岂容他人置论对错?”
“你便是经历得太少。”言弃道,“总拿书上的那些天尊言、天道言去背去靠,世上哪有绝对的对与错?你觉得对的,保不齐在别人眼里便是错。你觉得错的,说不定又在无形之中救了谁于灰暗之中。”
“年轻人,救什么苍生啊?苍生管过你死活吗?”
玄知灰败的眼眸轻动了下。
仍像无情无欲的神仙,说出的话却开始像个俗人。
“于我之心意而言,我之死活,与苍生比,不过一草芥。”
“可苍生之死活……”千寿宫这七年,他似乎想通了这道理,“抵不过他。”
“我想救他……如何救?”
言弃狡黠地笑笑,举起自己画了多遍的阵法稿子,“像我一样,多试试呗。”
玄知默然,“可我机会有限。”
言弃道:“那你想怎么救?”
玄知沉声:“最保守的法子,就是最安全的法子,我试不了太多错。”
若情爱是因。
那阿一需得爱一个值得爱的人。这份爱,会有结果,过程即便会有小的磋磨,可结局总会美好。
——是求得到。
而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受万人谴责,深陷痛苦而看不到出路。美好的出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两个人说了算。天地茫茫,天道苍苍,有舍有得,亘古真理。
不会有结果的东西便该早早舍去。
尽早,尽早。在动心之后,情深之前,狠狠掐断。
——
入秋,京师渐渐人心惶惶。
皇帝耗费巨大,供观星台那位不知从何来的国师钻研劳什子长生不老。
宫里那位贵妃又呕了血,竟是接连昏迷半月。这时宫里查出有臣子勾结千寿宫的宫人,在贵妃衣物、吃食上撒入少量钩吻草粉,竟已连下了四年有余。
今上自然震怒。
狱司连月「请」进朝中大半清流之臣,一审便审出一宗牵连甚广的毒杀贵妃及谋逆案。朝中经历血腥清洗,一时人人自危。
偏生这时,南方水灾又起。竟有逆臣逃至南方,煽动百姓,揭竿起义。
今上行事霸道,当年削藩一事早引起各地不满,此刻纷纷见缝响应,还打的是「除妖妃、清君侧」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