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98)
可是, 到底不敢龟息太久, 一颗心总是不安的。
因为有个那般小的孩子在。
后来稍大些,孩子格外早慧,会言语时便开了蒙,知晓母亲伤重, 若是乱跑,无力寻她,便总是哪也不去。
所待的地方, 不过两处。
母亲的床榻畔, 还有窗外那颗枣树上。
她坐在树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渡在她身上。
她说,“阿娘,我坐在这里, 你睁眼就能看到我。”
她晃着两条小短腿, 眨着眼睛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她说, “坐在这, 白日里小叶子可以看到阿娘,也可以看到太阳。”
“到了晚上,还有星星。阿娘,等我大些,我给你摘星星。”
叶照起不来,才撑起一点便跌回榻上。
伏在床榻边的男人,一下便醒了过来。
“阿照!”他急唤她,“你终于醒了。”
萧晏。
叶照仰躺在榻上,目光寻声音落了落。
看见他,叶照便回了神,辨清今夕何夕。
灵台慢慢清明,记忆逐渐归拢起来。
这里,是安西。
这数个月来,她从大邺的西北地走到了东北处,想寻一个梦。寻梦不成后,本想为了阿姐将一口气撑久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碰到了应长思,遂侥幸逃脱,却仍被逼至悬崖。
想起前世恐惧,她没有犹豫便跳了下去。
恰巧,落在崖底一方碧潭中。
对于身负重伤、难以施展轻功的人来说,原该庆幸的,如此免于摔死崖底。
但是,她入水的一瞬便觉命运半点不曾眷顾她。
她除了对掌后的内伤,还有一身被刀枪剑戟劈砍的见骨的外伤。
如何禁得住如此早春寒水的浸泡。
果然,寒潭中龟息的一个时辰,她避开了应长思,却没有躲过寒气的入侵。
走出漠河地界的时候,她便开始重咳,寒气伤到了肺腑。内力又因受应长思那一掌而无
发提起抵御。
如此,她便与寻常人无异,只能由着咳疾一步步加深。
往返走的是同一条路,去时用了十余日,回时多了一倍不止。
叶照是三月二十七到的安西。
她本来还想着去一趟百里沙漠,但她实在走不动了。
从咳出第一口血开始,她就明白,这一生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来了不过两日,三月二十九,萧晏便也到了。
她想原来临近死前,也不过就只得两日清净安宁。
叶照长睫颤了颤,掀起眼皮看面前人。
片刻,她沙哑的嗓音里吐出两个字,“多谢。”
萧晏覆在她额上探温的手顿了顿,还是烫的,但总算退下一些。
他看着她,耳畔回荡起她才说的两个字。
多谢。
她谢他什么?
萧晏想,是谢他允她住了进来?
那晚,她染血带泪的话,是怎么说得?
她说,“我想死在这……和我的女儿在一起。”
她明明说得轻而软,却如钢刀扎入他心间。
“对不起。”萧晏拂开她鬓角散落的发丝,目光不自主落在她包着纱布的肩头。
一身伤,从头到脚。
医官却说,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她的内伤和咳疾,截了她的寿数。
她年寿难永。
“阿照。”萧晏忍过直冲上来的酸涩感,握住她的手,将她细软的五指拢在掌中,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洛阳。苏合在那,你会好好的。”
他说得哀痛又悱恻。
叶照却愈发莫名。
她听见他的话,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对不起她什么?
他有何对不起她的?
“对不起!”萧晏凑上来,吻她手背,竟是又说了一遍。
叶照被他握着的手发僵,不是因为他的失力。
是因为,叶照看到他在哭。
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叶照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晏。
她试探道,“您是在说,您、对不起妾身吗?”
萧晏的一双眼睛,全红了。
他一颔首,泪水便接连滚下来。
叶照将身子侧过一些,细瞧他。
萧晏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在她两辈子的记忆和理智中,她都理不出来。
他们之间,多来是她欠了他的。
他若愿意两清,放她两日安宁日子,她会感激他的。
这声“对不起”,她实在不知从何受起。
她如今多思片刻,都觉得头脑发胀,便也不愿去深究。
但有些执念,人之将死,却还是放不下。
她低声道,“殿下言之对不住妾身,会让苏合给妾身治病,是吗?”
“会的,待你好些,能下地了,我便带你回去……”萧晏急着补充道。
叶照却摇了摇头,“若殿下当真愿意让苏神医帮助妾身,那么妾身不要他给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