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80)
一个有功之臣向一个有罪之人讨伐,哪还要他亲自开口。
殿中议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定了下来。
对楚王罚俸一年,原万户食邑减为七千户,降亲王为郡王,同时罢黜工部侍郎一职。
发俸,减邑,都不重要。
降爵、罢职,却格外致命。
然萧晏也没允楚王一派的人求情,便自个开了口,道,“陛下不必罚如此之重,办差难免疏漏,且留五皇兄官职,免罢为贬。就为工部郎中,戴罪立功。”
明荣暗辱。
左右萧昶犯得不是死罪,不会伤筋动骨。
天子如此降罪,不过是给秦王府、给满朝文武一个交待。
待过段时日,寻个由头便又将他扶起了。
既如此,这样的事还不如自己做。
还能显得仁厚大度几分。
萧晏又道,“昨日一头斑斓虎尸首分离死于九曲台,另一头趁乱逃离,至今不曾捕获。斑斓虎是何习性,吾等都有耳闻。”
出双入对,闻血识人,不死不休。
满殿官员皆回过神来,不由三两私语。
斑斓虎且慧过寻常牲畜,恐要寻人报仇。
“还请父皇銮驾早日回宫,以防万一。”萧晏恭谨道,“至于五皇兄还请留下,着人逮捕斑斓虎,以绝后患。如何?”
“原也也不是非要皇兄留下,实乃臣弟动不得,只能留在骊山上。故而还请皇兄相伴几日,以消除心中惶恐。”
“你如何动不得?”萧昶一万个不愿意接这活。
正四品的侍郎被贬至从六品郎中。
戴罪立功还给了这么个差事。
秦王殿下看着宽仁友善,实则一肚子裹蜜软刀。
话和事,做得漂亮又狠辣。
“医官诊断弟妹伤重。”萧晏不怒不斥,“短时间内经不住车马颠簸,挪不得。臣弟与她夫妻一体,自然相陪。”
闻得这厢理由,莫说萧昶,便是萧明温也说不出个“不”字。
萧昶犯错在先,且一想到近侍的回禀,那日九曲台上险状,遂也当真气恼。
萧温明望着萧昶,揣测刺客之事亦多半出自他之手。
奈何没有证据。
索性没有证据。
否则戕害手足、手足不睦的事算坐实了……
大邺开国才数十年,断不能后继无人。
他的目光在萧晏身上停了一瞬,要是能将身上顽疾去了……
“就按秦王所言。”萧明温拍板,“銮驾即日启程,留一队禁军协助五皇子。”
禁军留下,是襄助,亦是监视。
且别再打起来。
一时间,索性二人皆无此心。
萧昶自是一心想着捕获斑斓虎复宠,萧晏则全身心记挂着叶照。
这日能来紫英殿,削弱萧昶实力,亦是苏合所言,让他腾出了片刻功夫。
苏合道,叶照虽挨了一掌,伤到脏腑,但林方白和钟如航联手相救,总算没有伤到底子。而外伤虽多,除却肩骨脱臼其余尚好。唯有脉象旧细沉冗杂,当是她心神不定之故,左右不日便会醒来。
得此言,萧晏心下稍安。
果然,叶照醒在銮驾离去后的第三日。
八月二十四,山中已经转凉。
这日晚膳时分,萧晏在寝殿外堂用一盅小米粥,一旁还有他刚做好的枣泥馅米糕。下午,司膳本已经备好膳食,却不想萧晏入了膳房,自个做了粥和点心。
三日,其实并不漫长。
但是只要见她毫无生机地躺着,即便再多的人同他说,她无恙,她很快就会醒来。他都觉得害怕。
前世,那股窒息感像吐信的蛇,缠绕着他。
他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坐下陪她,还是该摸一摸她,亦或者和她说说话。
第一日从九曲台抱回她的时候,他给她脱了血衣,还给她擦洗了身子,洗净血迹。可是后来,他就不敢再碰她。
他怕和上一世一样,巾帕擦到哪,哪里便渗出血来。手摸到哪,哪里皮肉便是破损的,骨头是断裂的。
他让医官上前,自己退在后面。
关于她死亡这件事,大概是他两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
是他生命里最大的懦弱。
他面对不了。
如今,医官都撤了下来,除了苏合早晚切脉,这千象殿便只有他两人。
他枯坐一昼夜,实在觉得手足无措,终于在今日下午忍着心慌入了膳房。
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秦王殿下,其实是会煮羹汤的。
而且煮的非常好。
譬如眼下这盅粥,香稠适中,颗粒饱满。配的一碟米糕,软糯馨甜,入口即化。
但是他其实吃不了这样的东西。
确切的说,是用不了这两样膳食。
他的眼前都是恍惚的,耳畔是碗盏跌落的声响。
他明明想的是叶照,但眼前全是女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