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146)
这下便是如此,小姑娘挑着一双和他一般无二的凤眼,扬眉道,“阿娘平素定点准醒,何论这日有事在身,断不会迟误。所以,阿娘今朝虽不曾真的生病,也定是身子不爽。怎的宿在您清辉台便睡沉至此?故而我看陛下斥责你是应当的!阿娘白的被你累伤!”
“但陛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说我阿娘不是康健之兆,我道他才不是长寿之态!”
“胡说什么?”萧晏本是不敢吱声,直闻到最后一句,赶忙伸手捂住小姑娘嘴巴。
“不用捂!”小叶子推开他,看了下自个身子,“我身体是孩童,脑子不是。要是口不择言合该在宫中就发作。”
“怎么,这四四方方的一点地方,还能被人听了去?但凡传六耳,便是您秦王殿下传的!”
好在这一刻,车夫一声勒僵停马,萧晏放如遇大赦。
只道,“到家了,祖宗!”
他撩帘深吸了口气,先下马车,转身抱过孩子。
小姑娘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又软又糯趴在他肩头。
父慈子孝间,她还不忘警告他,“再莫名其妙累伤阿娘,便是冬日也不让阿娘与你同榻!阿娘夜中咳疾发作,我自个学着照顾她。”
萧晏频频颔首应是,心里却辩解,“不是莫名其妙,行的是正事。”
转念一想,亦是忧从中来。叶照身子同全盛时期相比,是真的不可同日而语。换以往,昨夜那一阵,怎会将她疲累成那副模样。
的确,该好好养着。
养身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转眼便是新的年头。
昌平二十九年三月,叶照熬过冬日严寒,料峭早春,终于止了咳疾,早些时候的伤也基本痊愈,除了一双眼睛依旧无法视物。
她从来不是贪心之人,没有眼睛,她可以听声辨位。
如今这项与她,已经十分娴熟。
很多日常起居,她亦无需旁人帮忙,都可以自己料理。
若说有何遗憾,大抵是在小叶子说自己又长高时,叶照不能明确的知道她到底长了多高。上辈子,她便只见过孩子四岁以前的模样,后来如何她无缘再见。
今生亦是如此。
但她安慰自己,今生还是有所恩赐的。她看不见孩子的模样,但可以触摸她的轮廓,嗅到她的味道。
于是,每次她捧着小叶子面庞,抚她眉眼口鼻后。晚间,萧晏便抓着她的手要她摸自己。
“我也长了一岁,你摸摸有何变化?”
叶照便笑,“殿下没有变,过去未来,都是风姿无双的好模样。”
萧晏闻言,眼眶便一圈圈发红。
他记得,去岁她踏出大理寺,有那么一刻时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原来,就是为了记住他。
“苏合一直在寻药探方,或许会有法子的。”他隔着白绫,吻她眉眼,“不好也不要紧,我做你的眼睛。”
叶照回应他,也亲他双眼,“殿下的眼睛,没有妾身的好看!”
当然!这世间,无人及你。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湘王娶妻,娶的是早年落难时期救护过他的姑娘。
婚礼前两日,府中养的伶人推了个平素得脸的人为代表,壮着胆子去问,“殿下,是否容我们离去?”
话虽这般说,却是不想离去的。
如今的王妃,她们皆有耳闻,是昔年坊中花魁。
虽已是而立之年,容色不如她们鲜妍娇嫩,但湘王依旧如此爱重她。联系前后作为,翻一页曲中唱词,她们自有领会。
一个天之骄子,这些年这样厚恩她们,左右不过镜里看花,雾里观影,将她们作了伊人影子。
这厢真主回来,自无需她们。
轮椅之上的冷面郎君,如今眉宇间多了一重春风化雪的气韵。
他道,“收养你们,自是为了寻找王妃,但这只是一重意思。更有一层,是为了能让更多同王妃一般孤苦又不得自主的人,吃一口饭,多一身衫。”
“王妃力弱却心气高,从来不要无故恩赐。开喉迎唱得的钱财,一样踏实和干净。”
“所以,你们一不是替身,二不是被本王恩养。是有付出得回报。”
萧旸笑道,“你们若想走,洛阳城东有一处本王私宅,可将那处做成乐坊,以此谋生。若想留,还是原处安排,日后可于府中同王妃切磋技艺!”
于是,四月初八的婚宴上,叶照虽不曾看见阿姐凤冠霞帔,笑颜如花。但她坐在席间,清楚听到台上人,将新人往过和对新人的祝福唱成绝响。
曲终宴散,新人缱绻入洞房。
萧晏牵着叶照的手,往家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松了手,走到叶照前头,“上来,我背你。”
叶照听话上去,戳了戳他背脊,“秦王殿下,无事献殷勤,妾身受之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