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我们既是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夏荷你让周大哥送些银子柴米过去,再请那位侄孙媳妇过来,就说我呆着无聊,想找人说说话。”吴怡说侄孙媳妇的时候,总有些别扭。
“是。”
没过半天夏荷又回来了,“那位寡妇的长子倒是个有气节的,问我家里的这银子柴米可是家家都有的,若是家家都有的他就接着,若只单施舍他们一家,他们是一定不收的。”
“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吴怡笑了笑,“周大哥肯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是,我家里的是个拙嘴笨舌的,当下就说不出话来了,银子柴米全原样带回来了。”
“你让他再去送,只说这是我送给族中孤寡的,不单止他们一家有,旁人家也有,只不我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知道的人家不多,请他过来一趟,把别人家是什么情形讲给我听。”
“是。”
“你让半斤和八两也跟着去,让半斤看着八两,叫八两一句话都不许说。”
“二奶奶……”
“半斤是个老实的,八两遇见这样的事非得说几句酸话不可,让他好好历练历练,以后总要出门办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怕不说话,就怕出去办事的人说错话,得罪人。”
“是。”
吴怡有这样的话,那家人果然把银子柴米都收下了,吴怡跟沉思齐一说,沉思齐也说这孩子有趣,按照沉思齐的说法是——“倒是颇有些名士之风,我明日也见一见他。”
吴怡摇了摇头,“你们这帮读书人啊,总被气节、风骨所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气节、风骨,与禽兽何异?”
吴怡也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反对,古人就是如此,他们所珍视的,恰恰是现代人丢掉的。
第二日沉思齐果然穿了身月白的软烟罗道袍,在家中等着自己的这位族中玄孙,吴怡也只得顺着他,“二爷还是不要贪凉,既穿了这一身,也要戴个帽子才像样。”
“是见自家人,还是不要太拘束的好。”沉思齐笑道。
过了早饭时分,那一家人果然来了,那寡妇说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头发斑白,腰弯背驼,几个孩子也是瘦骨伶仃,身上有衣服虽没有补丁,也能看出来小得只能勉强遮体,这大约是这一家人最好的衣裳了,却也没有沈家最下等的仆人穿得好。
“给老祖宗请安。”寡妇带着一群孩子跪倒在了地上。
“快快请起。”吴怡站起身,亲自扶起了那寡妇,“我们还年轻,可担不起祖宗二字,只管叫二叔祖、二叔祖母就是了。”吴怡也觉得别扭得很,她一摸那妇人的手,满是老茧,妇人浑身上下也就是一只银镯子是值钱的。
“我们夫妻远道而归,本该跟族人多亲多近,只是你们二叔祖身体不好,不能多见外客,这才耽搁了。”吴怡说道,夏荷过来帮着她把那寡妇扶到了一旁坐下。
“应该是我们小辈的前来拜望才是。”那寡妇低头说道,五个孩子排成一溜站在她的身后,最小的那个想是饿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被旁边稍大的那个狠狠打了一下手。
“瞧我,孩子们都饿了是吧?夏荷带孩子们下去吃糕。”吴怡笑道,夏荷领着孩子们出去,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却留了下来。
“你叫什么?”沉思齐问那男孩,男孩子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手长脚长长身体的时候,裤子最短的地方已经露出小腿了,小腰板却挺得笔直笔直的。
“我叫沉默然。”
“默字辈的。”沉思齐笑了,“默然这个名字取得好,千言千得不如一默。”
“谢老祖宗赐教。”沉默然说道。
“可曾读过书?”
“正在读第十遍论语。”
“嗯,圣人文章,是该多读,可是在宗学读的?”
“回老祖宗的话,我父故去后,宗学早已荒废,族人去学不过是混一顿冷饭食,还要被人冷眼冷语,我早就不去了。”
“侯爷每次写信问及宗学,听说的都是宗学人材辈出,族人勤勉读书,怎么会……”沉思齐沉吟了一下,他也知道沈家离山东太远,族人如何也只是听凭进京的那些人说些皮毛,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却没想到宗学竟然荒废了。
“二爷不必烦忧,都是自家人,自然说的是自家话,孙媳妇不妨讲一讲族中人如何。”吴怡笑道。
那寡妇来之前就左思右想,要不要说实话,见沉思齐夫妻年轻诚恳,待他们也全无一丝的架子,咬一咬牙,也就把实话说了。
沈家族小,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暗地里早已经污脏不堪,孤寡无人奉养,祠堂年久失修,族长只知向京里要钱,族长夫人仗势欺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