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493)
甘露殿之事后,以姜正辅为首的中书省官员大半皆以涉嫌毒害淮阳郡王的罪名被拘禁宫中,等候各殿司彻查审理。
此事于朝中引起了极大震动,大量士族官员纷纷向甘露殿施压,然而永阳长公主对殿外鼎沸之声充耳不闻。
反倒是短短数日间,那几名闹得最凶的官员,先后皆被人告发弹劾,轻则贬谪出京,重则以重罪之身落狱,而其官职很快便被寒门一流顶替。
朝堂之上明面上未见血色,暗流之下却已是血雨腥风之势。
自大盛建朝起,世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便已存在,至当下早已是无法调和,而长久以来受以姜家为首的士族势力压制的寒门之流,借由此事窥得了一缕不同寻常的天光——天光之后,即为通天之路。
一时间,嗅觉灵敏者,皆纷纷投向了永阳长公主。
受此牵动,各处风云变幻明争暗斗,亦是愈演愈烈。
士族势力树大根深,姜正辅眼下虽遭拘禁,但内侍省与殿院也绝不可能全无衡量——
局面发展至此,所谓淮阳郡王被毒害的“真相”,已非是最重要的。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博弈,士族寒门,帝位江山,皆牵涉其中。
同样无法置身事外、受各方牵制的内侍省与殿院,在这场博弈中,一时尚无法做出真正的抉择。
初夏多雷雨。
是夜,一行车马软轿,从偏门入了京中定北侯府。
萧牧去往偏厅相见时,十余名等候在此的士族官员立时迎上前去,抬手施礼,眉眼间神态无不郑重。
“此前我等,待萧节使多有得罪之处……此时还望萧节使可摒弃前嫌,为江山社稷而虑!”
“令公对此局面已有预料,此前曾留有一言,让来日我等落入难以转圜之境,可来寻萧节使相议——”
“李蔚这妇人……手段狠绝毫无顾忌,所作所为只顾夺权罢了,全然不问社稷安危……此等人若是称帝,大盛与天下危矣!”
“此时内忧外患,南诏之战尚无定论,突厥异动,安西节度使曾昕已反,各处欲趁火打劫者不计其数——”
“当务之急,必先安内!”
“李蔚擅权乱政,祸乱社稷,我等愿倾力掩护萧节使暗中出京,去往北地调兵,领兵匡正护卫京师,为大盛清患!”
“如若淮阳郡王终是难愈,届时便请萧节使出面,从宗室子弟中另定新君!”
最后一句,是提醒,是试探,亦是允诺。
这般乱局下,他们不得不依靠对方的兵权,但又不得不惧这“与虎谋皮”的后果——
故而,有些共识,彼此之间,必须要提早达成。
将来日择选拥立新君之权交由对方,是他们所能给出最大的诚意。
这必然会生摄政之患,但如此局面,已别无选择——求人办事,总要拿出诚意。
到底所谓摄政,也还需有政可摄……
至于来日如何,只能待将大局稳固之后,再见机行事徐徐图之。
他们将来意已然剖明,但那眉眼清冷的青年却仍未曾开口。
在这沉默中,众官员心中起伏不定。
须知,这本就是一只虎,一只危险而凶猛,獠牙利爪俱全,可单独成事的巨虎。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将对方视作存有异心的劲敌——
若非令公有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要来寻对方。
就在其中一人忍不住欲再次开口时,只见那惜字如金的冷峻青年拱手道:“萧某愿与诸位共守社稷。”
厅外雷声不止。
众人眼底忐忑散尽。
雨夜喧嚣,却正也是行事的好时机。
永阳长公主府中,一名女使轻手轻脚地自室内退出去后,床帐内的衡玉慢慢张开了眼睛。
静待半刻钟后,她无声起身下床,将床帐整理恢复原样。
窗被推开,她钻身而出,自窗台无声滑落,关窗后,冒雨来到了那片竹林前。
“阿衡!”
少年于亭中走出,将备好的油衣雨具递给她。
穿戴好后,二人于雨中,轻车熟路地离开了此处。
借着雨势遮掩,京中昔日的舒国公府内,此时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晏泯撑着伞,立于一方庭院天井中。
瓦上灰尘被雨水冲洗干净,梁柱斑驳为夜色所掩,一切衰败之象均可被忽视,这一瞬,他仿佛还可以欺骗自己尚处昔年时光之中。
他于雨水静立许久,眼前闪过一幕幕旧日画面。
他仿佛听到幼童的追逐笑闹之音,朗朗读书之声。
幼童与兄长坐于廊下,不远处长廊的尽头,一对夫妇望着他们,眉眼含笑。
“看着”那对身上似萦绕着如日月之光的夫妇,晏泯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