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297)
衡玉带着翠槐踏过桃花盛绽的羊肠小径,穿过发了刺嫩新叶的幽静竹林,伴着清风原路返回。
“阿衡——”
温润的少年声音传来,衡玉抬头看去,有几分意外:“韶言?你怎还在这里?”
“左右无事,便在这儿等着你。”少年眉间笑意与春日清风同样宜人,纵是等了许久,也未见一丝不耐或急色。
“我方才只当你回去了,不知你还等在此处——”衡玉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叫你久等了。”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韶言笑问道:“现下可得闲去看话本?”
衡玉笑着点头:“走吧。”
“阿衡,昨日都未来得及问你一句,这段时日在北地如何,可还开心吗?”路上,韶言笑着问起。
“一切都好。”衡玉认真答:“且颇有收获。”
她说起在北地的一些见闻,及一些经历之后的感悟。
随后韶言问起吉吉,她便也细细地将蒙家之事说给了他听,包括当初吉吉巧合下当街救下佳鸢娘子的经过。
“当真不虚此行。”韶言眉眼舒展开,语气里有一丝钦佩与不易察觉的向往:“我们阿衡果然了不起,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助人。”
“那倒谈不上,顺手随心罢了。”衡玉看向他:“你呢?这半年多来在京师可好?”
“一切如常。去岁冬日大雪,封了几坛酒,取梅花枝头新雪制了寒梅香。”韶言道:“待此番回了京,正好都拿给你。”
“韶言——”衡玉脚下慢了些,转头看向他。
少年眸光清澈含笑,等着她往下说。
“你已替我做了许多了,当真不必再事事以我为先。”衡玉神态认真地道。
韶言笑意微滞,眼神闪躲了一瞬,才勉强笑着道:“可我们不是家人吗,阿衡……家人之间,又为何要说这些?”
是他又没能掌握好分寸,让她有压力了吗?
“是,你和殿下皆是我的家人,一直都会是。”衡玉边缓步走着,边说道:“可外人不这样认为,那些传言你定也是清楚的,你而今正是议亲的年纪,若再这般耽搁下去,迟迟不能从流言中脱身的话,于你而言实在太不公平。”
“可我……”韶言话到嘴边又顿了回去,片刻,才道:“那些流言扰人,我知道。若说不公平,你身为女子,被此等流言缠身才是大忌……此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了。”
“我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是因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衡玉声音温缓,目光有力:“可我怕你尚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便被这流言困住了。”
少年颀长单薄的身形微微一僵:“阿衡,我……”
他想说,他不糊涂,他也很清楚……
可迎着少女的目光,他再次退缩了。
他怕他一旦说了,便连借着家人的名义待她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衡,我暂时无意议亲,此一点我很清楚。”他最终只笑了笑,道:“殿下也无催促之意,婚娶之事,讲求水到渠成,是以你亦不必为我忧心。”
少年目光澄澈带笑:“况且,阿衡你不是一直也未曾谈婚论嫁吗?你应当也知晓此种心境,非是被流言所困,而是心中自在,随心罢了。”
衡玉便问:“若我随心之下,日后有了谈婚论嫁之意呢?”
“那我……”韶言望着她,温声道:“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会替你开心,亲自送你出嫁。”
衡玉笑了笑。
“可你我到底还是不同的。”她边走边说道:“你这些年来甚少与外人接触,试都不试,怎知一定无意呢?正如天下之大,山水美景,不亲眼去看一看,便做不到真正敞开心扉接纳感受。”
韶言听得极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阿衡,你说得对,你我是不同的。正因不同,或看待事物之想法也不相同,你喜好山水,眼界开阔,见识与胸襟皆是世间少见。”
“但你可知,这世间对有些人而言,或许不需要去见山高入云,江海湍流,他们只需守着一方小院,一卷心经,一壶清茶,三两株花草,便可心有所依过此一生。”
“当初,是你和殿下将我带回了长公主府,在那之前,我颠沛流离多时,故而尤为珍视安稳二字。”话至此处,少年有些惭愧地道:“以往我从未与你细说过这些,或许你要笑话我鼠目寸光,固步自封,无大志向了……”
衡玉一直认真听着,此时缓缓摇头:“不会,人各有志,无分高低,自悦自足尤为难得。万物各有习性,正如阳光甚好,包容滋养天地,但却不适宜小小苔藓生长,阴凉避光之处才是它的归属。”
“所以,你当真不必替我担心。”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我所做一切,或在他人看来与寻常男子格格不入了些,但皆发自本心,乐在其中,十分自在,从来都不是为外物所困——我不是三岁幼童了,我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