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2)
追来的几人手中多了只火把,照得四下草木山石影影绰绰。
女孩子缩在生有利刺的木丛内,脸颊被刮破浑然不觉,只睁着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透过草木缝隙看向那几人。
他们都蒙着面,身上穿着粗布衣袍短打,手中刀剑有新有旧有利有钝,发髻凌乱脏腻是久不打理的模样,的确像是寻常匪寇无疑。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这样视人命为草芥、愚昧狠毒、肮脏不堪、为了些许钱财利益便要对陌生者赶尽杀绝、毫无人性的秽污之物……却夺走了她阿翁的性命!
她阿翁年幼时便以才名动京师,十七岁便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曾官居太傅之位,乃是当今圣人的老师,名满天下,清正坦荡,是为天下士人之表率……却于这荒郊野岭不知名处,命丧这些亡命之徒刀下!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竟可以左右她阿翁的生死!
女孩子满心悲怒,眼神像极了一头小狼,几乎要控制不住扑出去将那些人生生撕碎。
“啧,摔下山崖了啊……这么高,怕是要骨肉分离了。”
一人捡起了女孩子的绣鞋,看了一眼,望向悬崖的方向,又随手丢下。
女孩子被汗水泪水浸湿的眉眼猛地一抬。
不对……
他们说得分明一直是极地道的京话!
可此地离京师尚有近两千里,无论是民俗还是语言都与京师大为不同!
这些人是京师来的?在此处落草为寇?
女孩子脑中思绪繁杂间,只听那为首者、也是方才持刀砍杀她祖父之人冷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半人随我回去复命,余下之人下山探查详细,直到找到人为止。”
“是!”
复命?!
向何人复命?
女孩子浑身紧绷冰冷。
他们根本就不是寻常杀人劫财的山匪!
不知是女孩子身上恨意太重催生出了杀气还是震惊之下不慎发出了什么动静,视线中只见那原本转身欲走的为首之人停下脚步,转头朝她藏身之处看了过来。
女孩子下意识地紧紧攥着一截带刺的枯枝。
若对方当真发现了她……她便是死,却也要竭力拖对方一同滚入悬崖,替祖父报仇!
那人握紧了手中长刀,抬脚似要上前察看。
此时,女孩子身侧脚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火光下可见,一只灰色的东西飞快地穿过众人视线钻入山林之中。
是只杂毛兔子。
那蒙面人收回视线,带着下属大步离去。
很快,又有一行十余名蒙面人赶到,交接之后,他们另寻了通往崖底的路而去。
四下再无声响,女孩子身形不稳地起身,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她要去找阿翁!
然而至一半,只隐隐见得山中有火把的光芒闪动着。
那些人或在清理财物,既是扮作山匪,定会做得周全……
也或是在搜找她的下落……他们行事缜密,不见到尸首定然不会罢休!
不能回去。
她还要继续逃。
女孩子浑噩恐惧却又矛盾地清醒冷静,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山林,更记不清究竟走了多远的路。
次日夜间落了场大雨,闷雷阵阵之中,她浑身湿透地躲进了一座漆黑的破庙。
庙内香案断裂积灰,佛像也破损缺失,四处结满了蛛网,东南角的屋顶破了洞,雨水滴答答落在一堆不知何时堆放在此的稻草上。
女孩子在香案旁坐下,起初只是无声呆坐,寂静之下渐渐忍不住落泪啜泣起来。
昏暗中,小小的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拼命压抑着哭声,时而抬手将眼泪抹去。
忽而,她哭泣声一滞。
一路不敢停歇的逃亡,让她对任何动静都十分敏感。
庙外除了雨声,似乎还有马蹄声……
是了,就是马蹄声!
她如惊弓之鸟弹坐起身,正犹豫着是躲在庙中还是立时跑出去时,一只手臂忽然被攥住!
不待反应,那道力气便将她拽到了佛像后。
她显然是撞到了一具身体,那人一手按住她肩头,另只手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莫要出声——”
是一道压得极低的少年声音。
女孩子惊魂不定地微微点头。
见她配合,少年捂着她嘴巴的力气稍轻,又低声交待道:“屏息。”
女孩子照做了。
那马蹄声果然在庙外停下,紧接着是一行人翻身下马入庙的声音。
他们头戴斗笠,手中持剑,以剑挑开了破旧的帘帐查看,带起的灰尘让几人掩鼻咳嗽起来。
“雨夜不便赶路,不如今夜在此歇息一晚。”紧跟进来的人提议道。
持剑的黑衣人看了一眼佛像后的方向,道:“此事耽搁不得,人既不在此处,便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