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37)
洛湮华被发烧透支了体力,稍微动一动就精神不济,强撑着喝了两口谷雨端来的小米粥,几乎是立即又昏睡过去。他常常生病,但似乎哪一次都比不上这回严重,尽管隐约觉出洛凭渊紧张自责得厉害,却实在没有余力多想。
从生死边缘回转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自内而外,身体每一处都如在痛苦挣扎,在时昏时醒中又过了三天,洛湮华才感到散落的神志缓慢收拢,让自己能够清醒地思考。周围每个人都轻声漫语小心翼翼,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件珍贵的薄瓷,需要轻拿轻放。但洛凭渊的状态格外不对劲,如果其他人的变化是两分,轮到他就至少是十分,躲避的目光,怔忡的凝视,掩饰不住地憔悴失神,自己一个轻微的动静就能让他惊跳起来,时而欲言又止,时而慌乱无措得像个孩子,神色间尽是痛悔自责。
凭渊不是没经过事的人,性格也持重,如果只是看到了霍连生、彭连虎的供状,应该不至于失常至此啊,他有些疑惑地想着。
“阿肃,”等到宁王外出处理公事,洛湮华叫了声秦肃,顿了一下才轻声问道:“凭渊怎么了?是我已经病入膏肓,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秦肃从屋角转到床侧,速度比平时慢了一点。他对五殿下讲述过往时,本没指望能瞒过主上,但也想不到静王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而且两条全中。
他在洛湮华面前从无欺瞒,只是若要照实回答,又委实出不了口,踌躇了一瞬,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单膝点地请罪道:“是我忍不住,告知了当年旧事。”
洛湮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又问道,“说了多少?”
秦肃见他情绪还算平稳,硬着头皮道:“全说了。”
他答应过不会吐露,但眼看着后果严重,却后悔没有早点让洛凭渊知情。纵然是违背了命令,可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会比洛湮华的生命更加重要。
洛湮华闭了闭眼睛,倦意又一次无可遏制地袭上心头。他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既是顾虑到洛凭渊的感受,也因为自己宁愿遗忘。
伤痕一旦揭开,必定鲜血淋漓,凭渊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他希望两人能自然地相处,而不是令皇弟失去坦然,被亏欠愧疚压得抬不起头。
“是我没能忍住。”秦肃见他迟迟不语,低声道,“请主上责罚。”
洛湮华慢慢摇了摇头:“不怪你。”他轻声说道,“阿肃,我只是,心里有些空。”
他不能责怪秦肃,阿肃也是人,一定是忍耐到了极限,只是事到如今,该怎样对待凭渊,而凭渊又要如何面对自己?回想之前的龃龉,他们之间,难道就只剩下了恩情和负疚?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等凭渊回来,替我告诉他,我想安静几天,让他不要多想,好好吃饭睡觉。”
他还远远没从大病中缓过来,疲惫又茫然,一时间剪不断,理还乱,只有本能地先放一放,让彼此都少些煎熬。
洛凭渊怎么可能不多想,从驿馆骑马赶回,还没来得及迈进内院就被拦住了,得知静王的意思,顿时如同挨了晴空霹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被皇兄讨厌了!皇兄一定是伤得太重,连看都不想看见自己。
他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连秦肃简短的解释都没听清,半晌才脚步跌撞地走到自己住的厢房,但觉眼眶发涩,满心酸楚,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不要紧的,皇兄生气不是再正常不过么,即使被拒之门外,只要有助于静养恢复就好。
亟待完成的事务还有很多,洛湮华曾为户部清账付出许多心血,自己不能虎头蛇尾。而且不用多久就会一起回去洛城,他们得设法取得解药,为琅環伸冤,只要用心去做,皇兄一定会渐渐原谅自己的。
洛凭渊呆坐良久,直到从人送进房中的晚餐已经冷透,才拿起木箸草草吃了几口。他想,须得给李平澜写封信,但事关皇兄的解药,内容属于绝密,通过靖羽卫的渠道实在不能放心,或许还是得找阿肃,交给玄霜去办。
不管宁王有多纠结,琅環内部如何忧心,随着魏无泽身死,闵家获罪,世家大族不得不低头退让,生恐受到牵连撞在刀口上,江南地界进入了一段平稳期,闵家在洛城朝廷上发起的反对声浪也没了底气,短短几日内偃旗息鼓。
然而,也是在洛湮华病重昏迷的期间,洛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奉旨前往绥宁犒赏守军的安王洛君平在城郊游猎时,遭遇一伙夷金武者袭击,二十多名随从或伤或死,洛君平本人被挟持而去,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