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47)
对于年轻的宁王而言,从未如刚过去的数个时辰中一般经历撕心裂肺、跌宕起伏,也从未如此深切的感受到天意的存在。
回想紫宸殿上天宜帝的暴怒,的确令宫城上下瑟瑟发抖,不仅罚了云王,跟着连张口结舌的安王也赶了出去,同样闭门思过一个月。洛凭渊怀疑如果不是还需要自己主持比武大局、稳定京畿秩序,大概也会遭遇相同的处罚。但他心里却知道,今日交锋下来,这位父皇已然败了。近乎失控的盛怒或许只是证明了,皇帝的内心早已虚得不堪一击而已。
重华宫泰和门外,等候良久的朝廷文武终于见到宫门从内开了一半,宫庭总管吴庸领着几位宗亲出来,向群臣说明夕闻鼓响起的缘由。吴总管的话自然要体现圣意,顾全宗室的体面,措辞谨慎而含蓄,将事情始末以及天子的数道旨意大致解说一遍,当然,隐去静王中毒,改为旧疾复发;至于如何辨明冤屈,着重点出乃是有赖于圣上的英明睿智,以及云王殿下及时提供的证据;关于具体细节,此案正在查证中,所以无可奉告。至于金殿上那些禁忌的言语,比如内奸、借刀杀人,特别是滴血认亲什么的,不好意思,连吴总管都没听到,谁敢说这些厥词进过耳朵?总之,一天乌云都散了,忠君爱国之心陛下都已看到,大家可以安心回家洗洗睡了。
无论忠心耿耿的直臣,还是满心弯弯绕的权臣,听闻一番四平八稳的说辞,至少都领会到皇帝粉饰太平、大事化小的意旨,宫里动静之大多年未见,夕闻鼓响必有紧急国事或重大冤屈,然而牵涉皇子,乃是宗室事务,查找贼人刺客,又归御林卫与靖羽卫管,似乎确实没有身为臣子插手的余地,也就唯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散去了。
令人不安的原因很多,众人从戊初守到亥正,宫墙并不至高峻到密不透风,总会有内侍或御林卫奉命出来安慰一下夜风里冻着的百官,顺便带出一点口风,加上日间本来就透着异样,此刻结合吴庸以及端王爷的话,分析陛下的数道谕令,实在意味深长。
闻说静王病倒是旧疾,可进宫时还好端端的,没过几个时辰就吐血不止,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逼得云王动用夕闻鼓,而且还反复强调要陛下赐药延命?另外,四殿下究竟拿出了哪些证据,弄得最终吃亏的反倒成了太子,再是逾矩,直接软禁也显然是重了。云王禁足一个月还能理解,安王好像什么都没干,为何也得一道受罚,莫非是由于与太子走得太近?
无论如何,一日之间,五位皇子病的病、关的关,仍保持常态的只余五皇子一个,让人想心安也难。说得再太平,也掩饰不了险恶,宫中分明已然风云变色、波谲云诡。善于把握风向的朝臣们心事重重地打道回府,大多数都在想,总须设法托些门路,将大内发生的变故再打探清楚些,否则关键时刻一个判断失误,前途身家都要撘进去。
宵禁时分已过,换了平日,洛城已进入沉睡,然而此时午门之外车马交汇,景况一如朝会刚散。一顶顶绿呢官轿、一副副或朴素或奢华的车驾安静地往四面八方而去,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各家各府的姓氏与标记,昏黄的光晕点点缀在夜色里,渐行渐远。
一架步辇穿过已然空落的泰和门,堪堪走到宫墙西边,侧门开了,等在外面的静王府车马立即迎了上来。洛凭渊没让内侍动手,自己将昏迷的皇兄抱下步辇。
众人围过来,洛凭渊看到林辰写满焦虑担忧的脸,清明与谷雨哭红的眼睛,但谁也快不过秦肃,几乎瞬息就到了面前。
洛凭渊没说什么,任由他将静王接了过去,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小心,能感觉到阿肃的手臂似乎在微微发抖。
越过秦肃的肩头,洛凭渊的目光落在一旁身材纤细的少年身上:“小绫!”
关绫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脸色苍白。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随着主上,渐渐盈满了泪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靠近。
“小绫,皇兄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现在平安回来,他就放心了。”洛凭渊轻声说道,“小荫也在等着向你道歉呢。”
他不说还好,话出了口,关绫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洛凭渊叹了口气,拉着少年走到马车前,想告诉皇兄一声,却看到奚茗画也在车上。一定是担心不过,亲自前来宫门外等候了。洛凭渊轻轻吁了口气,他必须承认,再没有比这时候见到奚谷主更令人感到宽慰的事了。
“四皇兄回府了么?”他低声问道。
秦肃将洛湮华在车上安置好,交给神色凝重的奚大夫,才返身朝北边的方向比了个手势:“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