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11)
鼎剑侯大约是多日来日夜思量,又无人分担,因此颇有些不吐不快,这时已说到未来事成,就是从龙之功,必然加封鼎剑公,世袭罔替,为子孙后代谋得荫萌;又说,“宁王如今威胁日重,辰儿靠得太近,太子便会疑心我们家脚踏两条船,趁现在断了未必是坏事。非是我心狠,世间但凡卷入了天家权位,从来非此即彼、你死我活,此刻瞻前顾后,他日就轮到任人宰割了。”
林辰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缓慢起身,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头脑仍然混乱,但已经生出一个急迫的念头:尽快离开,不要让父亲发觉自己曾经来过。
天色已经黑透,雨还在下,刚刚一席对话用了多久?一炷香,两盏茶?与曾经历的二十年岁月相比多么短暂,却仿佛已然再次颠覆他的生命。印象中,父亲林淮安常常摆出侯爷的威严,但其实是个谨小慎微,有时甚至唯唯诺诺的人,他从未见过这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决断与狠毒,第一次感到,或许从未真的了解自己的父亲。
该感谢今晚的春雨,木拐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并不至发出声音,然而才走出两步,由远而近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他奔来,叫道,“少爷,原来您在这里啊!”
林辰悚然而惊,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个倒霉随从手上搭着一件披风,赶得满头是汗,“小的到处都找遍了,这半天看着了凉。”
亭中倏然寂静,门猛地开了,鼎剑侯疾步走了出来,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林辰受到的震动还远远没有过去,但这毕竟是
第二回 了,他还经历过战场上那些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瞬息间,他本能地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正沿着小径朝亭子走来,跟着回身低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少爷我不过在太湖石那边打个圈,你这蠢材就找不到了。刚转个弯往这边走走,又被你吓了一跳,还不住口!”
说着,才向鼎剑侯行了个礼:“远远看见有灯影,好奇过来看看,想不到父亲还在忙,母亲是来送宵夜的么?”他只希望在夜色和雨水的掩盖下,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会太过僵硬。
鼎剑侯见到独子,眼中杀机顿时消散,,神色也和缓了一些,但仍然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盯视了片刻才道:“这么晚了,怎地不在房里好生休息,跑出来冒着雨乱走,转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镇日卧床休养,实在无聊。”林辰努力显得一如平时,笑道,“些许小雨,正好出来透透气。母亲煮宵夜怎么没有我的份?”
随从不敢再吭声,小心翼翼地上前将披风披在林辰身上,鼎剑侯夫人的心提到半空,此时才放了下来,又心疼儿子,连忙道:“腿没好全还到处走动,还不快些回去,宵夜什么时候少了你的,母亲待会儿就让人送去。”
林辰巴不得这一声,他心里思绪起伏,觉得全身僵冷,同时又紧张焦虑得快要冒烟,生恐再周旋片刻就会被看出异样,当下答应一声:“是有点累了,这便往回走。”说着将手中的伞交给随从,慢慢柱着拐杖转身离去。
鼎剑侯站在门前,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辰儿的样子不太对劲,脸色太苍白了。”
“侯爷是说,他可能听到了?我看着不像。”夫人吃了一惊,又不禁惴惴不安,“咱们声音很小,外面也没动静,应该不至于吧?再说,就算听去一言半语,他也晓得侯爷的苦心,不会怎样的。”
“你别想得太简单了。”林淮安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阴冷,“自打从北境回来,我看他变了不少,不肯回家,倒先在静王府住了月余,近日来不知在想什么,终日魂不守舍的。”
计划已经不容有变,他沉沉道:“辰儿记挂着公主,难保不会脑袋一热犯下大错。事情太大,还是小心为上。”
林辰回到自己的院落,呆呆坐了一刻。适才听到的对话一句句在脑海浮现,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与太子谋划的两件事,已经将宁王、静王与雪凝全部卷了进去。有些地方说得隐晦,但他能感到其中的不祥。如果不是要摆布雪凝的婚约,为什么不惜下药也要让旁人顶替凭渊比武?还有针对静王的陷害……
假如,父亲口中的那些全部实现了,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雪凝会被迫嫁给谁?凭渊会与自己反目成仇么?如果静王被害,还将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或者永远沉冤莫白?
鼎剑侯府在过往十年里,为太子做了多少事尚不得而知,可眼下要犯的,已是弥天大罪。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连窗外的绵绵春雨都像在这一刻变得凄厉,透过夜幕,亲人如父母,朋友如宁王,心爱的丹阳公主,每个人不可测的命运仿佛在暗夜风雨中突然变得飘摇,还有他数月前仍在为之浴血奋战的禹周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