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215)
他从未感到如此慌乱,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对方为他停留在这红尘俗世。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连喊观尘的名字都是逾矩,是亵渎。毕竟整个宸京都不知道,悬清寺的那位住持还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俗世好友,亲密到能省略“大师”二字直呼法号,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藏着隐秘而热切的情绪。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拨开人群的阻挡,脚步越来越快。
“观尘!”季别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后知后觉自己竟喊了出来。
无数双目光投向他,但他只看着远处的那个背影,心跳如擂鼓。高僧又如何,悬清寺住持又如何,他只知道那是观尘,是从幼时便注定了的缘分。千千万万人之中,偏偏他们的命绑在了一起,早已成为了彼此的半身。
僧人背影一滞,停了下来,季别云也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期盼着一切美好的事物,紧张得捏紧了衣袖。观尘转过身来,在喧闹的长街上一眼看向他,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瞬间抚平了他所有不安。
季别云愣在了原地,追过来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现在却又手足无措。
他该走上前去吗,还是该等着观尘走过来?第一句话又要说什么,道歉?还是说自己身体好得很,一点伤都没有?
在他犹豫之时,僧人已经朝他走来。这一瞬长如永昼,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他们在拥挤的灯市分别,又在熙攘的街市上重逢。那夜的争吵浮现在眼前,在今日的秋阳中化作一道暗伤,如同他身上那些被掩盖住的伤疤。
观尘走到身前,低头看向他的眼睛。
“回来了。”声音轻柔。
他点点头,垂下双眼又抬起来,有些局促地指了指身后停在远处的马车,“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吧?”
“好。”僧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季别云不像观尘那么自然,就像从未分别过一样,他有些生涩,纠结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吗?”
观尘越过他往马车的方向走,声音落在微风中:“只要你愿意让我跟着。”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去时观尘已经坐上了马车。
如同他赢下登阙会打马游街时一样,三人一人占据一边,氛围也同样微妙。只不过这一次另有微妙法,季别云想跟观尘说话又碍于徐阳在场,同时又怕徐阳将他的伤势透露出来。他只好沉默地坐在那里,脑中飞快地思考能说的话题。
徐阳咳嗽两声,开口道:“观尘大师这是往季宅去吗?”
“是。”观尘答道。
“那还真是巧了。季将军上午刚回来,收拾了好一番才出门,一出来就正好遇上大师。”徐阳极其刻意道,“我们正要去宫中,他违抗了圣旨,估计是要去挨骂了。”
季别云闭了闭眼睛。他就知道,徐阳不会放过告状的机会的。
果然,僧人看似平静地开口:“违抗圣旨?怎么违抗的?”
他毫无底气答道:“就是……皇帝让我退兵,我没退,还攻过去了。”
“有勇有谋,不错。”观尘道。
季别云猛地抬头,在徐阳脸上看见了和自己一样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对着和尚问道:“你竟然夸我?”
观尘瞥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他心神一凛,直觉即将有危险发生。
“只是太过冒险,你以后得改改爱赌注的毛病,不是每一次都能赌赢的。”
徐阳怀疑自己听错了。观尘大师刚刚没说“施主”,说的是“你”,这就算了,语气还如此亲昵,仿佛管教季别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俩最终还是搞到一起去了。
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
“那什么,”徐阳又咳嗽两声,“我在灵州拿到了段文甫诬陷柳都尉的证据。”
两双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徐阳稳了稳心神才又道:“你不是说过柳都尉曾拦下过一封密信吗?我去查访了当年柳都尉的属下,找了许多人终于找到一个知道在哪儿拦截的,那人虽然没看过信的内容,却记得是飞鸽传书。既然是信鸽,必然有训练它的人,我又去找了附近所有饲养鸽子的地方。”
他说到此处停下来歇了歇,本以为季别云会迫不及待让他赶紧说下文,但少年神情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一点,或许是因为痛苦又无知了许多年,终于要知道真相的时候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徐阳摇了摇头,“南陈被攻下之后,南陈边境的太守家被大梁查抄了,他家养的一批信鸽恰巧卖到了灵州附近一家养鸽场。我把所有鸽子都带回南陈太守的旧宅,挨个试了试,其中有几只直直飞往了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