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却笑起来:“可惜你输了,步少庄主,已成定局的事,何必再回头惋惜,还是多想想它的好处吧。”
这本是步天行之前说白天南时的话。
步天行冷冷道:“原来烟波客也有口舌这般锋利的时候。”
越迷津忽然插口:“能说会道又不只是恶人的本事。”
秋濯雪:“……”
步天行:“……”
步天行的喉咙倏然抽紧,方才是秋濯雪在竭力拖延时间,现在却轮到了他。
这艘小船本是为了避免暴露任何秘密才行驶到水中,偏偏如今成了困住他的绝境,步天行实在想不出任何脱身的计策来。
他本很年轻,本有无限的未来,却被他自己葬送了。
“我知道,你现在不杀我,还为了赤红锦与萧锦瑟的命。”步天行的表情忽然狞烈起来,“是不是?”
秋濯雪没有说话。
步天行忽然大笑起来,他好像又开始有些得意起来:“看来这杯茶,总该有一个人要喝的。”
他忽然端起了那杯茶,一饮而尽,连手都没有抖。
毒发作得更快,几乎已下肚,步天行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已软下去,甚至带倒整张小几,他望着秋濯雪,嘴唇颤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来。
鲜血已自步天行的七窍之中流出。
在生死的这一瞬,步天行的得意与猖狂终于全部粉碎,变作对死亡的恐惧与无助。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他半跪下来,轻轻握住了步天行伸出的手。
步天行的身体颤了颤,忽然流下一滴泪来,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剩下满口鲜血。
那些血也如泪一般,止不住地流淌着。
那紧紧抓着秋濯雪的手,骤然松了开来。
“没想到他居然有这般勇气。”越迷津忽然道。
秋濯雪摇了摇头,叹息起来:“错了,他不是有勇气,他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意思?”
“他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当做一回事,连自己的也是。”秋濯雪淡淡道,“他给予过很多人死亡,便也以为给予自己是一样简单。他轻蔑他人对死亡的恐惧,便以为自己毫无畏惧。”
越迷津皱起眉头:“我不明白?”
秋濯雪慢慢站起身来,他静静望着地上的尸体,那神情仍然平淡祥和:“人人都怕死,只因他们还知道自身的重要。步天行虽很聪明谨慎,但心智并不成熟,他输给我已是难以忍受,他一定要让我后悔莫及,因此才心甘情愿地赴死。”
“然而死……死又岂是如此简单的事……”
秋濯雪说这些话的时候,飘然柔丽,模样似辽远的月光,给予人难以捉摸的感觉。
越迷津想。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早已冲破穴道,他也静静地没有出声。
当专注的目光停留在身上时,纵然越迷津没有睁开眼睛,仍能感受到其中浓烈的情意与担忧,令他的心脏砰砰狂跳。
秋濯雪会饮下那杯茶吗?
那些攻心的言语被巧妙编织好时,在你来我往之间,越迷津却只能感觉到情感令躯体骤然变得颤栗。
他不能否认,自己有一瞬间期待秋濯雪被逼至绝境,做出惨烈的选择,更决绝,更撕心裂肺,并非是潜藏在蜜语之下,柔情之中。
渴望生死决战的剑客,放下剑,低下头,期望得到的回报是一腔热血,而非精湛巧妙的言辞。
这是越迷津永远无法做到的事,他不愿伤害秋濯雪,自然无法得到答案。
步天行则不同,他毫无怜悯地扯破智者无懈可击的皮囊,紧握弱点。
逼得秋濯雪只能做出再愚昧不过的选择。
人心若是能用利益来切割,它焉能变得如此动人,如此美妙?
然而真正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越迷津却又觉得心头涌动得并非只有喜悦。
父母不曾选他,无为子也安心撇下他离去,过往的武林更不曾相信他,就连当年秋濯雪同样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被抛下对越迷津是常态,被选择反倒成了意外。
秋濯雪选他,他固然欢喜。
可是秋濯雪如此选他,却也令他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这个人对他竟然真有这般浓烈的情意。
他是否辜负了?
越迷津的面色虽正常,但耳朵上仍残留兴奋的余红,与此同时,一种复杂的愧疚感悄然出现,啃噬内心,令他忍不住狡辩了几句。
秋濯雪必然已经看穿,只是没有提。
正如秋濯雪看穿步天行的这一瞬间,仍慷慨地给予这恶人在世间最后片刻的安宁,未将他抛入被厌憎与仇视的深渊。
越迷津试图弥补,他与秋濯雪一同走到船头,淡淡道:“你方才说澹台琼的时候,提到了人尽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