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太快, 推开门的时候,秋濯雪才刚来得及站起身来。
慕容华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盘坐着的明月影,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骤然化为满面冰霜:“怎么是你?!”
明月影缓缓睁开眼睛,语调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久不见。”
她虽受了伤,看起来倒比慕容华更从容,反倒显得双眼赤红,焦躁愤怒的慕容华犹如一同受伤的困兽。
慕容华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次明月影没有说话,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秋濯雪,看起来柔顺而恭敬,仿佛极弱势一般,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纵然秋濯雪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对方受伤后太过虚弱而带来的假象,仍是叹了口气,解围道:“是我救了她。”
慕容华错愕道:“你救了她?……你救了她?你为什么要救她?!”
他虽看起来比秋濯雪更决绝,更狠心,更厌恶明月影,但是听见“救”这个字时,仍是忍不住去张望,凝视着明月影的脸颊。
这才发现她那向来神气矜持的面容变得苍白,再挂不起半分神采,呼吸也粗重不少,显然是重伤。
慕容华不由得一怔,他憎恨这个女人的狠毒与残酷,然而看到她落难受苦,心中却也没有多么高兴,只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与痛楚。
他怀有一种极矛盾的心理,诚然是恨这个人的,却又不希望她受到太多折磨。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呢?”明月影倏然开了口,她一张嘴,那种孱弱柔软的病态就倏然消失不见了,令人感到危险,“难道以烟波客的为人,能够见死不救?”
慕容华恼怒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秋濯雪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种奉承听起来真叫人害怕,这顶高帽还是少戴为妙。”
明月影缓慢地吸了几口气,伤痛在体内蔓延,她紧紧皱起眉头,却仍然很镇定:“就算不为了仁义道德,我身上也许会有线索,他救了我的命,我回报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这句话让慕容华忍不住将她拽了起来,怒斥道:“你为什么总将人想得跟你一样?!”
“不是你问的吗?”明月影露出略显讥讽的笑意,“你要一个理由,我正在给你一个满意的理由,你那般问,无非是觉得他救我不值当。”
“于是我告诉你,我有足够的利益让他救我,这是一笔划算且值当的买卖,你又何必无谓的生气呢?”
慕容华的手几乎攥紧了,明月影冷冷地凝视着他,她分明被掌控着,却像是掌控着他一般。
秋濯雪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好了,你说不过她的。”
于是秋濯雪走上前来,轻巧地化解开纠缠的二人,明月影猛然咳嗽了一声,先是借着他的胳膊站稳,然后才扶着床榻又缓缓坐下,沉默下来。
慕容华绷着脸,坐倒在了椅子里,他现在的思绪混乱成一片,被各种情绪主导,只觉得糊里糊涂,几乎什么都想不明白。
秋濯雪活像没事人一样地笑道:“明姑娘这样说,倒叫秋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明姑娘?原来她姓明吗?”
慕容华将这个称谓在唇舌间反复地念了一遍,下意识抬起头来想问,却又止住了,他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明月影笑道:“噢?不知如何是好?烟波客也会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吗?”
“当然。”秋濯雪面容上略见无可奈何,“要是秋某相询,未免有挟恩图报的意思;要是不问,可心中强压好奇,岂非又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了。”
“你救了我的命,我偿还你的恩,何必困于虚名。”明月影道,“如此拘束,不嫌活得太过沉重吗?”
“沉重亦有沉重的价值,但求无愧于心。”秋濯雪缓缓道,“做人有时候太过轻松洒脱,爱走捷径,毫无底线,固然走得自在,可难免根基不稳,明姑娘认为呢?”
明月影微微一笑,并未反驳,只道:“于我而言,依赖他人的善意,与坐以待毙无异。展现价值,才能主动掌握机会,你也许不会问,可我总要告诉你。”
她并不信任秋濯雪,倒不是不信任为人,更不是质疑秋濯雪的慈悲。
正相反,恰恰是因为明月影清楚秋濯雪是怎样的人,她才不信任,他们二人所持行的是两套截然不同的道理与规则。
有些人用名利金钱就能轻易收买,可秋濯雪并非如此,他不会为任何口舌轻易动摇,更不会被利益所引诱。
他救明月影不需要任何理由,正如他为其他受苦受难之人伸张正义一般,同样不需要任何理由。
落在这种人的手里,明月影简直想不出太多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