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有一把烈火炙烤着他的心,逼迫他咬牙撑下去,他不肯就这么倒下,倒在这群禽兽的手中。
丁流云甚至期盼过枫先生,不过很快就不期盼了,对枫先生来讲,跟不上他的人本就该被抛弃。
那些武功秘籍,枫先生本就不是很在意。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后来有一天,宁九思突然出现在地牢之中,那裙子是白色的,微微摇曳着,严肃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情感流露,伸手拭去他脸上的血污。
“走吧。”宁九思打开锁链,将他拽拉起来,手居然是温暖的,压在背脊上,像是深入到了身体里,将丁流云的整条脊柱都重新撑起来。
没有人胆敢阻拦她,丁流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出地牢,蓬头垢面,浑身血腥,晒到阳光的那一刻开始,宁九思的脸就变得愈发模糊不清了。
丁流云已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近乎发狂地咆哮,软弱地倾诉,最后失声痛哭,他被痛苦与折磨击溃,跪倒在地,将这些东西残留在宁九思的白裙上。
宁九思只是静静聆听着他的不满,没有任何表态,既无同情怜悯、也没有愤怒仇恨,只是淡淡道:“离开中原吧,不要再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责备丁流云站在玉邪郎那一方,丁流云一直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枫先生给予了他许多,无论他到底做了什么,丁流云都愿意跟随他。
可这句话却让丁流云的心像是挨了一记鞭子,忍不住畏怯起来。
他忍不住怀疑,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宁九思像是上苍造来注定让人依靠的人,绝不会有任何软弱的念头,更不会轻易动摇,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忍不住动摇。
后来许多年,丁流云都在想,宁九思竭力拦阻甚至弥补每个已经发生的过错,究竟是因为胸膛之中怀抱着一种温存柔软的慈悲之心,亦或者是只为了铸造武林盟的新秩序。
不过无论如何,枫先生赋予了他尊严,而宁九思挽救了他的性命。
他们都与丁流云毫无关系,却如同天神一般降临,改写他的人生。
这两个人都是丁流云无法理解的,他有自己的故事,尽管是一笔悲哀慷慨的烂账,写满了蝇营狗苟,既不风流,也不动人。
他所给予这两个人的,是自己唯一能懂的东西,也就是情义。
一个是誓死不回头的忠诚,一个是不算承诺的承诺。
最终丁流云只是略有些惆怅地收回思绪:“我曾经答应她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秋濯雪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没有听见丁流云毁诺一样,他脸上既无愤慨,也没有责备:“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丁流云想:他真的很像宁九思。
如果不是宁九思早已死去,丁流云简直要怀疑他们的关系了。
前往大沙漠之后,丁流云就在一方势力里落脚,他的伤好得很快,也帮忙杀了很多人,势力的主人也从欣赏到战战兢兢,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快五十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大概在很年轻的时候,丁流云是有过雄心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摧毁了,也许是在地牢里,也许是当他被刺下黥印的那一刻。
于是丁流云意兴阑珊地回答: “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为何不能在今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像负气,也可以称之为倨傲,负气是长久以来的失望凝结而成,倨傲却是因为实力而毫无惧色。
这两种情绪虽截然不同,但某些时刻,完全可以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秋濯雪细细品味着“了结”这两个字,仍然没有愤怒。
澹台珩只是沉默着,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蛊蛇,他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三人,特别是脸色苍白的明月影。
留不下人,留下命也可以。
他虽试图说些什么,但似乎并没有恰当的时机,因此只好沉默下去。
秋濯雪又再微微笑起来:“了结,了结总是有一个范围,不知道阁下想要了结当年的恩怨,还是一整个武林呢?”
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有什么差别吗?”丁流云嗤之以鼻,反问道。
秋濯雪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之间当然是有差别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只要阁下说得清楚明白,恩仇一刀了断,秋某绝无二话。可要是借口兴风作浪,掀起血雨腥风,那么阁下不过是泯灭天良,丧心病狂之徒,多说无益。”
丁流云阴沉地笑起来:“泯灭天良?我倒是觉得这不公不正的武林,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秋濯雪淡淡道:“既这么说,想来就算一先女还活着,为了铲除这不公不正的武林,丁前辈是连她也要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