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没有回头,他保护着身后三个人。即便他知道一牛派掌门人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但,他此时此刻愿意当大瑀江湖里那个被他们喜欢的“浩意闲人”。
李舒甩出了炎蛇软剑。在剑身绷直的瞬间,曲天阳跃了过来。
阿青带来的食物和药草,虽然在这几天里救了曲天阳的命,但无法让曲天阳内息平衡。他需要休息,需要他人的帮助。
然而无人襄助。
曲天阳被疯狂的念头控制了。他原本不想吸收李舒的内力,如今唯一可以救他的,应当是足以引导混乱内息归于平衡的“神光诀”内劲。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眼前的几位少年与李舒,各有所长,他现在破败、衰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対手。但曲天阳袭向李舒时,气势汹汹如濒死的、也疯狂求活的野兽:即便活不了,也要让李舒吃吃苦头!
炎蛇软剑缠上曲天阳折断的手臂,忽然从软变硬,切下了曲天阳残损的手。
曲天阳扬声痛呼,另一只手毫无章法地猛然伸出,抓住了李舒的耳朵。
李舒几乎要被他扯裂耳朵,反手回击时,身后的卓不烦猛地从李舒腋下冲曲天阳打去一掌。
这一掌并非浩意山庄学来的功夫,是他和掌门人、阿青四处游历时,与熊搏斗中自行悟出的一掌。
掌势如沉重无比的石头,重重地砸在曲天阳的胸口。
曲天阳愣住了。
他踉跄后退两步,顾不上血流如注的断臂,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卓不烦。
敌人的怪异让李舒也停了手。曲天阳此刻在他眼中像一个真正的疯子:须发俱乱,身负重伤,脸上是纵横的干涸血迹,还有一双赤色眼睛,青蛙一样鼓突着,死死瞪向卓不烦。
被少年人那一掌带入他体内的内力,是“明王镜”,也是“神光诀”。
但又不是两者的其中一种——新鲜又熟悉的痛苦在胸口复燃。但很快,这陌生、融合的内力和曲天阳体内乱窜的两股内力开始呼应。
“……你是谁?”曲天阳忽然问。
“浩意山庄,卓不烦。”卓不烦大声回答。
“……我没收过你这样的徒弟……我也没教过任何人……这样的内功……”曲天阳颤抖着双腿,因为极度的惊愕,几乎站立不稳。
眼前少年分明拥有精纯而浑厚的内劲。它是“明王镜”与“神光诀”相融的产物,唯有这样年轻的“无垢之身”,才可能学会。
曲天阳在这瞬间懂得了前辈刻在昏暗山洞深处的那行金羌文字意味着什么。
“无垢之身”,确实是从未修习过任何心法的、适合练武的孩子。
但前辈认为,这样的孩子应当同时修炼“明王镜”与“神光诀”。两种内力由两个经历相同、心思相近之人一同悟出,又一同修炼、完善,根本没有太大区别。讲求修炼自身的“明王镜”,讲求人应当与外界的挫折、灾厄抗争的“神光诀”,实则是同一种东西。
曲天阳在这一瞬间大彻大悟。
可他彻悟得太迟了:年少时他曾经有机会成为卓不烦这样的人,但他认为“明王镜”比“神光诀”更为优秀,因而舍弃了修习多年的“神光诀”。
苍老的曲天阳踉踉跄跄。就连察觉眼前少年人比自己拥有更好的天赋、更沉稳的性格,他也没有此刻这般沮丧与绝望。
一生不绝追求的东西,原来早在多年前,他与曲青君结识苦炼门门主的时候,已经交到了他手上。
但他没有认出来。
他如此狂妄,如此自负,也如此愚钝。
虚耗了一生的时间,换来的是一败涂地。
“啊……啊——!啊啊啊——!!!”
曲天阳目眦尽裂,忽然抬头狂吼。
那混乱的内息在卓不烦那一掌带来的内劲引导下,已经渐渐平息,如湍流归入大海一般,顺畅而平稳地收回丹田。
躯体的裂痛渐渐消失,曲天阳却觉得头晕目眩。此生荒诞,他成了一个笑话。
喊声在“地尽头”震荡,回音一层层地传出去。曲天阳仰望苍天中那只孤单的信鹰,忽然想跟李舒说些什么。
然而视线边缘,一点银光忽然闪动。
曲天阳见过那把剑。
大蟒是曲青君和谢长春一起猎回来的,剑也是他俩找最好的师父打造的,剑柄和剑鞘上那层幽暗漂亮的蟒皮,则是谢长春一个人捣鼓而成。那时候山庄里人人都晓得他和于笙关系好,他迫不及待地要给于笙这样一件世上仅有的定情之物,证明自己的心意。
两人各持一把,曲天阳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从高处掷下这柄剑的是谢长春还是于笙。
剑落得极快,饱蕴内力,从曲天阳发现银光到剑身没入曲天阳胸口,他甚至还没眨完一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