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38)
“那不一样!”络绎急忙辨道,又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宫娥太监,放低声音咬着牙道:“那时是没有炭炉,你总喊冷!”
“哦……这样啊。”苏霁当即寻了个方向喊道:“把暖炉给朕撤了!”想了想仍觉不够,又道:“把窗子都敞开!”
一声令下,深秋的风飕飕的灌进来,靠窗立着的侍女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你真胡闹!”络绎低声吼道。
“你看,”苏霁揽着他肩头的手又紧了几分,背着忙碌的宫娥们低声笑道:“你看,那丫头鼻涕都淌下来了,就是不敢揩。”
“风好大啊……”络绎佯作赏落叶状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鼻涕过河的壮景,绷紧了嘴才没“扑哧”一声笑出来。
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皇帝……”
苏霁看着他逐渐松弛下来的五官,悠悠辨道:“也没有你这样的臣子啊,还要朕逗你开心。”
他特地强调了那个“朕”字,却听得络绎心中微微一动。
说话这半日,不管络绎如何拿捏忠臣的做派,苏霁却始终没自称过一次“朕”,即便这次也是玩笑使然。想到这层,再抬眼看身旁人的打扮,登时心中一阵和暖。
想他整日在亲审谋逆一案,刚下朝堂便来见我,却还记得换下黄袍金冠,是怕我看了他龙袍加身的模样更生出疏离之感吧。
他再回头,但见那立于窗边的小宫女,兀自任鼻涕长流却不敢擤一擤……心里嘎嘣一声,却是分外通透,原来苏霁当真待他与众不同。
最起码,三年的情分摆在那。
苏霁见他忽然沉默,问道:“还是饿了?要不先传他们上膳?”
络绎看看他,再垂头看看自己,道:“不必,我去沐浴。”
苏霁眼里腾的一下亮了,忙道:“我陪你去。”
“不用!”络绎飞快拿起那托盘里的衣物便待一个猛子蹿出去,却又被拉住袖口,“哎,你不认识。”说罢,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随手指了个小太监:“让他带你去。”
小太监正是下午与他聊得相熟的那位,叫连福。
连福在旁边看得真切,这位小爷是被万岁爷搂过膀子的人物!越发得了喜帖子似的颠颠带路,遇上转角或台阶还亲切的回头道:“大人注意脚下。”
听他一口一个大人的胡叫,络绎觉得好笑:“别这么混叫,我不是什么大人,够不上品的小侍读罢了。”
“大人哪的话说!”连福一虎脸,正色道:“不瞒大人说,小两个月了,今日还是连福头一遭见万岁爷笑呢。”
见络绎仍是爱答不理的模样,又清了清嗓子,撒着欢拍起马来:“依小的看,您不光是大人,还是大大的红人,什么武将文臣都靠边站,啥也抵不过一个皇上喜欢,什么品级不品级的,还不都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我看啦,这当朝第一宠臣,定非您莫属!”
络绎瞥了瞥嘴,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你当皇帝封官是赈灾不成?馒头稀粥随你乱要?
“到了!”恍惚间鼻头一热,连福已闪到旁边。
络绎抬眼看了看顶头牌匾,深蓝的地儿上书四个金字:“暖绿生波”,再着手推开左扇门,就着缝隙一瞥,心中惊诧不已。
原以为苏霁说的沐浴只是洗洗头发,去去浮垢等表面功夫,着人备的换洗衣物也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所以跟着连福一路走来也没多想,只当是往寻常内侍用的水房,谁成想竟是到了这里!
再次抬眼确认一遍,确是那几个字没错。
当今天下只一人用得的地方,暖绿生波殿。
苏霁疯了么?
事实证明,苏霁非但没疯,还相当的周到细腻。
在连福无限敬仰的目光里,络绎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绕过一扇雨打落蕉的屏障,便是一方四米见长两米见宽的大池子,池中未注水,能看见池底嵌满了半圆形的石子,被打磨得柔润异常。
没有想象中七八个侍女太监垂手肃立的情景,络绎多少松了口气。
池旁是一条极宽的矮榻,每个榻脚上都镶着龙头,光滑的黄杨木榻面上叠着一摞淡黄巾子,随手翻开一看,只见每条巾子上都绣着金黄丝线的龙形,翻了七八条竟没见重样的,有龙摆尾的,有龙吐珠的,还有龙戏水的。
把拿来的干净衣物往旁边一扔,人也一屁股坐下,望着那空池子发愣。
他倒不是在琢磨没水怎么洗,他只是在想这算不算大不敬?
据他所知,这座暖绿生波殿是先皇为讨苏霁的生母柳妃娘娘欢心而特地修葺的,引水入城,地底疏导,直至流进殿旁的锅炉司,再变成热水将这池子蓄满,前后历时五年,期中花费的人力财力更是无从计较。